第三百四十三章 娘,你不记得我了?

  当霍千斛说出那句平安先生脚崴了时,凌烨就黑了脸。

  回去是肯定要回去的,但为什么不能换个理由?

  不能是你霍千斛夏日脚痒发臭,需要尽快回去换鞋吗?

  客栈之事,他很想在棠儿面前邀功,但为了不让棠儿心生猜忌,只能选择做好事不留名了。

  便罢了,小事一桩。

  他不在乎这点儿荣誉,他待棠儿之心,日月可昭。

  但一码归一码。

  好事没留名,如今若做了打断棠儿游玩兴致的恶人,岂不是坏了他的形象?

  霍千斛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凌烨正在思考说些什么话方能挽回这名誉上的损失时,便看见沈棠眉头微皱,脚步迟疑,语气里,带着一点担忧。

  缓缓道,“这里人确实太多了。”

  “先回去吧,找大夫给平安先生看看。”

  “逛街事小,先生的身体要紧。”

  凌烨的怒气顿时像临闸的洪水一样,猛地合上闸门,洪水全部缩回去。

  眼角,甚至染着一点得意。

  果然。

  用平安先生这个身份陪在她身边,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事情。

  除此以外,任何身份都在棠儿这里讨不了好!

  凌烨怒气消散,看霍千斛的眼神也没那么冷了。

  摸了摸鼻子,正要用眼神命令他时,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猛地抬头看向沈棠的后背。

  在她的左手边,冲过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那少年一边撞开人群,一边朝她的身边撞去。

  沈棠心有所感,猛地转过身来,感受到那铺面而来的劲风时,面色微变。

  许久没有的妊娠反应,此刻,闻着那血腥气,忽然有种干呕的冲动。

  这受了伤的冲过来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凌璟渊。

  那群死士虽然抓住他了,可背后之人似乎吩咐过了,要捉拿活口,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假装不敌,实则用藏在鞋底的**为自己谋了一条生路,虽然挣脱之时,手臂上中了一刀,虽然血顺着小臂往下淌,淌的他整个手臂都因失血而麻木了,他也不敢回头,而是拼了命的、用尽这辈子积攒的所有力气,往人群里挤……

  看着慌不择路。实则心有成算,京郊这些城镇的地图他都看过,涞水镇官府的位置,就在这条街的尽头,与那间最大的摄政王旗下的酒楼,比邻而居。

  他只要闯过人群,只要借用这些密压压的百姓做抵挡,只要拦住那群狂追不舍的凶徒,便能冲破今日的死局。

  无论是官府,还是摄政王手下的人,都能保他一条活路。

  可就在他四下奔逃时,他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在人群中,看到了他此行要找的人。

  看到了如意,看到了霍千斛,看到了那马夫打扮的摄政王,还有……

  那摘了帷帽,素着一张脸,与前世的模样一般无二的娘亲。

  凌璟渊换了方向。

  朝沈棠这边跑过来,呆呆地看着那熟悉至极的身影,跑着跑着,眼泪忽然就绷不住了。

  这么多年了,他孤零零过了这么多年,他熬过了杯弓蛇影的后宫,熬过了皇城里里暗无天日的夜,熬过了知道娘亲去世后,那一段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的日子,如今终于……又看到了这个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也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此时的凌璟渊,忘了自己皇帝的身份,忘了端了那么多年的少年皇帝的姿态,忘了礼仪和规矩,甚至不在乎凌烨那难看的欲要滴水的脸色,像个孩子一样,在如意惊骇的眼神中,扑到沈棠的怀里,嗓音沙哑,带着孩童对生母天然的孺慕,对她撒娇,“娘,有人要杀我,你救救我……”

  他知道,娘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娘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会护着他周全的。

  只要有娘护着,凌烨绝不会坐视不管。

  那群反贼,在摄政王面前,根本蹦跶不出花儿的。

  真好。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要有娘在身边,娘都会护着他的平安。

  凌璟渊什么都想到了,可他唯独没有聊到,他心心念念的娘亲,在他要扑过去的时候,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肚子,往后退了两步,错开了原来的位置,任由他扑了个空——

  砰——

  整个人,横空飞了出去。

  撞翻了那摆着泥偶的小摊,一群刚捏好的彩色娃娃,被他压在身下,碾落成泥。

  他那带着血的胳膊,狠狠砸在地上,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猝不及防之下,他以面着地摔了吓去,几乎瞬间的功夫,整张脸便被磨烂,磨得鲜血淋漓。

  情急之下,他的两个手掌按在地面上。

  虽然支撑住了他的身体,没造成更大的伤害,可路面是粗糙的石子铺成的,石头尖锐的棱角刺入他的掌心、手腕、指节,当他抬手时,当手上艳红色的血液滴落后,众人方能看到,指节处露出来的、嶙峋的白骨。

  逢此惊变,周围人骇的纷纷往后退去,为他让出一个空地来。

  凌璟渊露骨的双手,撑着地面,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他今年长得特别快,抽了条一样,已经比沈棠都要高了。

  如今,他看着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的沈棠,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顿了顿,给了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哑声问道。

  “娘,你为什么要躲开我?”

  沈棠不知怎得,心头陡然一晃。

  呼吸停滞,一种无法控制的痛,在胸腔蔓延。

  那声娘……

  是在叫她吗?

  叫**语气,真的好像渊儿啊……

  可是……渊儿死在上辈子了。

  而如今出现的这一道声音,似乎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样。

  好像是那位少年天子的声音,但沈棠又觉得不可能。

  天子高座金銮殿,怎会出现在这河北的小镇里,又怎会叫她娘亲?

  一定是她记混了。

  沈棠退后两步,有些慌张的扶着如意的胳膊,空洞的双眼循着声音看向凌璟渊,苦笑着解释。

  “这位公子……”

  她艰涩地道:“我有了身孕,这孩子是我的命根,我没办法让我和孩子处于险境,便往后退了两步。”

  “害你受伤,实非我愿。”

  “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有半点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