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瓜子壳飞到他脸上,白胡子夫子阖上眼摸一把,再也忍不住,一拂袖袍,起身向太后请辞,“公主言行无状,屡教不止,恕老夫难当重任,太后还是另请高明吧。”

  有这姿本狂傲的,也就只有应天书院那位韩先生了。

  五十年前,先皇亲自请这韩先生出山,这位韩先生尚能不为所动。

  太后能请动这位韩先生进宫,私底下达成了什么交易,恐怕也只有太后本人清楚了。

  “惜云,不得无礼,”太后厉声喝斥,“韩先生是哀家请来的贵客,还不快向韩先生道歉?”

  景惜云双目圆瞪,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她道歉?

  可这次太后是当真动了怒,景惜云只好把愤气压了下去,摆好姿势,规规矩矩坐着,脸上写着不情愿。

  几位夫子忙声劝韩先生,劝她莫要与一女娃一般见识。

  乾先生拂袖冷哼,用景惜云面前走过,坐上主考官的位置。

  太后偏过头与他说话。

  韩先生的脸色好歹缓了些。

  景惜云坐在这儿浑身不痛快,等呀等,未等来谢鸾,只听得外头一声尖利嗓子,“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落地,众人纷纷下座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太后可以不动,景惜云却不能坐着,极不情愿站起身来,潦草一礼,不待皇后开口便坐了回去。

  太后欲出声训斥,瞧见跟着皇后进来的那几人,愣了一下,“你们怎的都一起来了?哀家可不记得何时叫了你们几个进宫。”

  皇后同太后见过礼,在太后右下首的位置坐下,“本宫听说今日谢大姑娘入琼英殿考核,这些天身子难得爽快些,便想着来看看,不想在路上遇到了这几个孩子。”

  皇后的目光依次落在景岱,谢鸾和裴定身上,而后扫了眼余下那几位公主伴读。

  上回谢鸾进宫,皇后便看出谢鸾与他们口中粗鄙无知的乡下丫头相距甚远。

  相反,她问什么谢鸾都能对答如流,且不露怯。

  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孩子。

  正如芳茗所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上个合眼缘的孩子,怎么不算是一种缘分呢?

  可惜景岱一直对淮安王府的裴宁念念不忘,这一直是皇后的一块心病。

  而自从裴定进来的那一刻,景惜云一双眼睛就长在他身上了。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循之哥哥今日心情好像不太好。

  该不会是知道她指使陈妙仪为难谢鸾吧?

  景惜云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谢鸾也发现了,这一路上裴定一直冷着脸,也不说话。

  也不知是谁惹着他了。

  景岱回头看了眼身后两人。

  一个冷脸不语,一个目含疑惑,收回目光,了然地笑了笑。

  这裴循之平日有话说话,怎么遇上谢大姑娘,就成了闷着的醋坛子了呢?

  景岱带众人见过太后,目光掠过景惜云,“祖母已经听说御花园的事儿了,想来也不必孙儿替谢大姑娘解释了。”

  景惜云眸光躲闪,坐直了身子,反正这事儿是陈妙仪那个蠢货干的,和她没有分毫关系。

  太后点点头,“中途出了岔子,考核延迟些也不打紧,哀家和诸位夫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太后发了话,众夫子跟着应和。

  接着太后又问候了谢鸾,“那陈家姑娘性子跋扈起来,连惜云都要甘拜下风,循之既已帮你出了这口气,此事便算翻篇,今**专心考核便是。”

  谢鸾颔首应是。

  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整个大殿都热闹起来。

  太后临时命人安排位置,众人依次坐好。

  太后高坐主座,右手边依次是皇后,韩先生,景岱,裴定,以及跟来的几位公主伴读。

  左手边便是清一色着装的学堂夫子。

  谢鸾作为考核对象,自是坐在殿中央,一桌一椅。

  宫人按规矩摆上香案,待一烛香燃完,谢鸾便要上交答卷。

  夫子拿起被景惜云改过的题,不由替谢鸾捏一把汗。

  好在前两层考核还是按的老规矩。

  先是宫规礼仪,而后是抄录文书。

  但凡大家贵族出身的姑娘,过这两项考核,简直轻而易举。

  裴定一手撑着座椅扶手,一手把玩着手上的酒盏,姿态随意。

  目光若有有无擦过谢鸾,也只是一瞥而过。

  景惜云收回视线,稍微放下心。

  她怎么会想到循之哥哥是为谢鸾来的呢?

  循之哥哥只是爱凑热闹罢了。

  然而看到谢鸾举止端庄,行礼作揖时,头顶海棠步摇轻微摆动,走过一路,手上的茶水丝毫未泄,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移目看了眼太后的反应,脸色就更难看了。

  太后笑着对皇后说道:“这孩子虽出身乡下,这礼仪举止,可不比朱门大户培养的贵女差啊。”

  皇后颔首微笑,“看得出是下了苦功夫的。”

  总所周知,谢鸾才回来两个多月,能做到这个程度,可见平日没少练。

  皇后眸中不掩赞赏之意,“本宫就喜欢勤恳刻苦的孩子,便是愚钝些也无妨,倘若只会投机取巧,不思上进......”一语未尽,往景惜云的方向看了一眼。

  景惜云恼羞成怒,挥倒面前的果盘,眸中怒火直烧,“反正我怎么样您也不喜欢,母后喜欢谢鸾,便认她做女儿去,我就不在这碍您的眼了。”

  说罢狠狠踹了下桌案,起身便要往外头走。

  一时间殿内噤若寒蝉。

  谢鸾不由抬眸往上面看了眼。

  太后头疼,“惜云,你又耍什么脾气?”

  “我闹脾气?”景惜云脚下一顿,缓缓抬起头,眸中含泪,“投机取巧,不思上进......祖母,您也是这么想我的?”

  对上她可怜执拗的目光,太后心软了下来,偏头斥责了皇后几句,冲她招手,“惜云,别理你母后,来祖母这里。”

  景惜云站着不动。

  每当这个时候,就需要人去哄了。

  秦嬷嬷看了眼太后的脸色,躬身走下台阶,围着这位小祖宗好劝歹劝,终于把她劝了回来。

  景惜云跟着秦嬷嬷,从皇后面前经过,扬着下巴冷哼一声,挨着太后坐了。

  皇后最看不惯她这种目中无人的姿态,还想教训她,被太后制止,“依哀家看,谢大姑娘这礼仪考核这一关,就算过了,诸位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