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某间乡下土房的炕上。

  土房年代久远,墙面发黑脱皮,墙角还有几只拇指大的蜘蛛安家。

  成群结队,蜷伏在层层蛛网上,好不快活。

  我坐起身,头脑发懵,想不起来自己这是在哪。

  “阳子,吃饭了!”

  一个苍老年迈的声音从土房窗外传来。

  这声音我熟悉至极,是我奶奶。

  “来了!”

  我挣扎着从炕上爬起,路过农村土房的外屋地时,看到角落处有一口腌酸菜的大缸。

  大缸被木盖子紧紧盖着。

  怕不稳当,上面还压了一块大石头。

  好像怕邻里邻居偷我家酸菜一样。

  瞧见这口大缸,我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正是我爷爷奶奶家吗。

  记忆里,爷爷奶奶和这间乡下土房一样,已经是不堪重负的年纪。

  爷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干了一辈子木匠活。

  此刻,他正坐在当院的仓房门槛上,戴着老花镜,用小锤子敲敲打打,修理着奶奶的缝纫机。

  而奶奶,用土锅炖了一大锅猪肉炖粉条,在外屋地忙忙活活,盛出一大盘,脚步匆忙,端到院子里的小饭桌上。

  “娃他爸,别修了,先吃饭吧。”

  爷爷答应一声,摘下老花镜收好,拎着小马扎来到饭桌前,瞧了一眼喷香的猪肉炖粉条,难得去里屋把过年才舍得喝的半斤烧刀子拿出来。

  白酒杯二两半,爷爷倒了满满一杯,轻嘬一口,又吃口猪肉,这才重重叹了口气,心烦意乱。

  “娃他爸,吃完饭你就去林子里找瞎眼张了吗?”

  “不能不去,咱儿子这事除了瞎眼张,没一个大夫能管。”

  “可是……”听爷爷这么说,奶奶也是忧心忡忡,“可是之前你给瞎眼张打电话,他不是说,想要救大碗,得把命搭里……”

  “搭里也没招,大碗出了这样的事,咱们不管,谁管?”爷爷一杯酒下肚,说起话来跟交代后事一样,“我去了以后,你照顾好大碗,也照顾好阳子,哪怕是我死了,也不能让大碗死!”

  “那我跟你一块去,娃是我生的,要用命,先用他**!”

  “你个女人家瞎凑啥热闹,老实在家待着,哪都别去,万一我真回不来了,这家都得靠你!”

  爷爷奶奶口中的大碗,就是我爸的小名。

  我家出了大事,十里八村都传开了。

  我爸大碗被人扒了皮。

  放羊的羊倌瞧见他趴在村后山乱坟岗子里,身上踩着几只野鸡,啄着他的肉。

  血肉模糊,通红一片,却还喘着气。

  爷爷找了乡里的大夫。

  可谁知,那大夫光是看了一眼我爸的情况,就跑门外吐了老半天。

  爷爷心急如焚,想让大夫进屋,可那大夫说什么也不肯,只说让我爷爷料理好我爸的后事,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偏远山村破土道,爷爷想借马车带我爸去县医院看。

  一来一回最少也得一宿。

  一路颠簸,爷爷怕爸爸撑不住死半道上。

  后来,爷爷突然想起前些年山上林子里有一个瞎眼张。

  这人不简单,能医死人肉白骨。

  我爸的事,说不定他有办法。

  算是病急乱投医,爷爷用座机给瞎眼张打了电话。

  令人没想到的是,瞎眼张真能治。

  他先说我爸这病是重灾降劫,算外病,又说我爸是被鬼扒了皮。

  想救我爸,恐怕爷爷得把命搭里。

  如果爷爷想好了,就在今天中午饭后上林子去找他。

  为了救儿子,就算花再多的钱,就算把命搭里,爷爷也心甘情愿。

  吃完了饭,爷爷临走前摸了下我的脑袋。

  “阳子,爷爷这趟可能回不来了,你是家里的男子汉,得照顾好你姐姐和奶奶,知道不?”

  我年纪太小,听不懂他们这些生生死死。

  可我听得明白,爷爷说我是男子汉,让我照顾好我姐。

  “放心吧爷爷。”我淌着大鼻涕,像个小大人一样,“我肯定照顾好奶奶和姐姐!”

  爷爷没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扛着土枪,出门离去。

  奶奶忧心忡忡,见爷爷走了,就站在大院门口,瞧着爷爷的方向,一直也没动弹。

  我没啥事,就蹲在院子里抓蚂蚱。

  这蚂蚱也是灵,怎么抓都抓不到,两条后腿一撑就蹦进了外屋地。

  我跟在它**后,不知不觉就来到那口酸菜缸前。

  这上面有块大石头。

  记忆里,这块石头又大又沉。

  我每次想搬都搬不动。

  可这回不一样。

  我现在也算是爷爷认可的男子汉了,就想着试试能不能把这石头搬下来。

  反正酸菜也不会自己长腿跑掉。

  想啥是啥,我鬼使神差,去搬那块大石头。

  还真别说,之前都搬不动,这次我做到了。

  可我这边刚把石头搬下来,酸菜缸上的木盖子就被什么东西顶了顶。

  我一阵好奇,把木盖子掀开往里一看,当时就吓得嗷一声。

  原来酸菜缸里不是酸菜,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泡在一缸血里。

  这人个头跟我差不多大,全身上下的皮都被人扒了个精光。

  血肉模糊,带着股浓重的血腥味,吓得我胃里翻江倒海,一口没忍住,就吐在了外屋地里。

  可那人对我这样却并不稀奇,他脸上肌肉组织动了动,外凸双眼布满红网,一开口,用稚嫩孩子音冲我大叫着:“你家扒了我的皮,这都几十年了,也该还了!”

  院外的奶奶听见我这边的动静,她回过头,见我掀开酸菜缸,吓了一大跳,忙小跑回来抢走我手里的木盖子。

  “这败家孩子,你把酸菜缸打开干啥,你爸见不得光,不知道吗!”

  我爸?

  我瞪着眼睛,傻在原地。

  我爸怎么还是个孩子?

  他为啥说我家扒了他的皮几十年了?

  等等,不对啊。

  我不是已经十七岁了么,我爷爷奶奶,还有我爸,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双手,原本的稚嫩小手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一对青年的消瘦双手。

  我又一转头,看到了身后外屋地的窗户。

  阳光折射,窗户反光,映照出个十七岁的青年模样——李晨阳。

  “你不是我奶奶!”我快速反应过来,后退好几步,指着那大缸前用石头压木盖子的老人大叫着:“你们到底是谁!?”

  “呵呵呵……”

  那人没回头,却传来一阵尖锐凄厉的惨笑。

  待她笑完,这才缓缓转过身,身上的衣服逐渐透明消失,就连那层人皮也跟着消散。

  剩下的,只有暴露在空气中的腐烂血肉,眼眶里的眼珠子不知被谁扣走,留下两个血黑色大坑。

  “你家……”那人脸上的肌肉往外渗着血,尖锐声音从喉咙迸发而出,一声声带着凄厉恨意,又传入我耳,“你老李家几十年前扒了我们十张鬼皮,现在……也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