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过去二十多年想过无数次。

  当年我家在村里是木匠,我爷爷与人为善,从没惹过人,也没和谁结过仇。

  加上我爸丢皮仍不死,只能说明一个事。

  动手之人是活人,且刀功犀利,非常人能比。

  八年前,段悟试图穿上屠胜楠的人皮瞒天过海。

  那个时候,屠胜楠直接魂归西去,这说明段悟手上功夫不到家。

  对比之下,对我爸行凶之人,经验丰富,岁数不小。

  把这几个条件拼凑在一起,目前我所熟知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最为合适,那就是瞎眼张。

  他说我爸是被鬼扒了皮。

  我学六相术八年,当然明白,瞎眼张在撒谎,只能忽悠忽悠我爷爷这些外行人。

  可是,我想不明白,瞎眼张这么做的目的。

  我家和他没有过节,他这人心狠手辣不假,却也没病态到找普通人家试刀。

  能挑上我爸,只有一个解释。

  瞎眼张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背后那个人,才是真正主谋,也是我李晨阳一生之敌。

  再把话说回来,我恨瞎眼张不假。

  可我已经入局,了解并学习六相术后,我明白,我不是瞎眼张的对手。

  真动起手来,能多活一秒都算瞎眼张法外开恩。

  所以这些年里,我从没提过我爸的事。

  掩耳盗铃,不问,心里也就没那么难受。

  见我如此,瞎眼张呵呵一笑:“你猜的不错,确实是另有其人,他家需要一张人皮,生辰八字命格年龄都有讲究,你爸是唯一适合的人选。”

  “所以,真的是师父你干的?”

  我还算平静,毕竟早有猜测,也早就习惯了情绪隐藏,不表露于脸上。

  我们六相术弟子,欺师灭祖,屠戮同门,一点也不新鲜。

  我干不掉瞎眼张,又处处被他牵制,只能低头做事。

  一时这样,不代表一辈子这样。

  换个角度想,瞎眼张用我姐威胁我,牵制我,也是此理。

  俗话说养虎为患。

  有了链子,虎也好,狼也罢,终归还是得窝着。

  “不是。”瞎眼张倒是说出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答案,“老夫只是提供了你爸的人名,算是事件参与者,动手的不是老夫,拿你爸皮的也不是老夫,后来收报酬留你家一条出路的才是老夫。”

  这话不论真假,我先记着。

  饭桌上,酒菜微凉,瞎眼张满不在意,凉酒入喉,又随意擦了把嘴角:“你是老夫教的,老夫当然不怕你会对老夫动手,也不在意你心里怎么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动手的人是谁?”

  我心中有了几分悸动,下意识觉得,我爹的事不小,背后之人更大。

  “在长夏,其他的自己去打听,问老夫没用,老夫欠着人情呢,说不了,只是想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别找错了人。”

  这回,我几乎可以认定,瞎眼张说的是真的。

  他确实没必要撒这种慌。

  “按照老夫计划,这应该是咱们爷俩最后一次喝酒,过了今晚,你李晨阳就要去做那下山猛虎了,老夫看人不会走眼,你有这个本事,只是得记得老夫的话。”

  “修道者,为的是长生,某己利,非善缘,比老夫手段歹毒之人大有人在,切勿轻视他人,也别太高看自己!”

  我低头回应,下意识觉得,这回下山去的那个世界,已经和我曾生活十七年的世界完全不同了。

  第二天一早,我稍微收拾些换洗衣物,拿好阴斑鬼相牌,回头看了眼那黑漆砖房。

  没有窗户的房门前,瞎眼张驻足凝望,笑意吟吟。

  “师父,往后我还能在这见到你吗?”

  瞎眼张摇了摇头:“师徒缘分已断,莫大人海,相逢怕也不相识,晨阳,从今往后,想要和你姐活的轻松自在,你靠不了任何人,只能靠你自己!”

  我跪地磕头,行送师礼。

  瞎眼张这片山林位于宁安外三十公里的深山中。

  附近不过五里,就是我和我姐从小生活到大的村庄。

  我没着急回宁安,先来这边看了一眼。

  村中荒草遍地,房倒屋塌,只有那么几间土房的烟筒还在冒烟。

  瞎眼张说过山下事,我们这边的土地集体承包给了公家,村里年轻人都到外地打工去了。

  三五年过来,手里有点钱,也就定居在了外地。

  实在没钱,还可以在宁安落脚。

  总之,这个村几乎快成了荒村,除了几家腿脚不利索,不愿意动弹的老人外,再没有了其他人。

  回到老房子前,这里早就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没有人住,房子缺乏人气,老化衰败,倒也正常。

  我从背包里找到一水瓶,灌了满满一瓶老房子的墙土。

  怕不保险,我在废墟中翻了又翻。

  好半晌,我找到一段碎裂的木梳。

  这是我姐用过的。

  有这东西在,总该是万无一失了。

  我和我姐是宁安这批人里最小的农民。

  我们这一代没有地。

  否则,当年我俩也不至于活的那般艰难。

  几个冬天里,我在我姐的怀里抽泣不止,以为那是我最后一个冬天。

  我姐总会轻抚我的头,告诉我不会的。

  只要有我们姐弟俩在,日子再苦也能熬过去。

  想起这些,心中难免一阵刺痛。

  我没再犹豫,踩着土道向宁安赶去。

  瞎眼张没给我一分钱,身后背包里除了两块面包,就剩下两瓶水。

  我身无分文,打不起车。

  好在,三十多公里的路不算太远。

  天黑前,我终于赶到当年我和我姐租过的城中村。

  八年过来,这里翻新盖楼,记忆力那片破破烂烂,如今已然是富丽堂皇的高档小区。

  门口车流来往不断,车杆抬起放下,反反复复。

  我有点傻眼。

  本来想着还能联系一下之前的房东。

  那大叔名叫王东,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心人,凭八年前的交情,再怎么也能让我住一宿那个漏风又漏雨的拆迁房。

  现在一看,我真是联系不上了。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音,有些粗犷,还带有几分熟悉。

  “李晨阳?握草,真的是你!”

  我回头望去,迎面跑来一个男人。

  这爷们二十多岁,却出了奇的胖,少说得有二百四五十斤。

  一跑起来,身上肉都跟着乱颤,没过十五步就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我皱眉看着他脸,却不论如何都想不起这到底是谁。

  “咋地,认不出我啦?亏我那会还跟你拜把子当哥们呢,真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