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句推辞,不过是故意在她老爸面前,假装一下低调罢了。

  江白一眼就看穿了女儿的小心思,只是淡然一笑,并未戳破。

  他沉吟了片刻,开始跟江兮兮商量起细节来:

  “兮兮,那你给爸出出主意,到时候咱们的升学宴,都邀请哪些贵客来参加啊?”

  江兮兮一听,立刻进入了“军师”模式。

  她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盘算起来。

  “嗯……冷锋特种大队的那群叔叔们,必须一个都不能少!还有,菲菲姐肯定要来,然后……我妈也得请来。”

  听到这个名单,江白欣慰地笑了,他宠溺地揉了揉江兮兮的脑袋。

  “行,都听我们家兮兮的安排。”

  “嗯!”江兮兮用力地点头,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宾客满堂,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说实话。

  不仅仅是江兮兮在翘首以盼。

  江白的心中,同样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命运似乎格外眷顾这份期待,仅仅在医院又观察了两天后,那封承载着荣耀与未来的大红色录取通知书,就如期而至了。

  当那封印着国徽的信封递到手上时。

  江白兴奋得像个孩子,他几乎是手舞足蹈地拿起电话,挨个拨给了何志军他们,用最高亢的声音,向他昔日的战友们,通报这个天大的喜讯,并正式发出参加兮兮升学宴的邀请。

  电话那头的何志军等人,一听是江兮兮金榜题名的大喜事,无一例外,都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保证届时一定到场。

  这份毫不迟疑的承诺,让江白感动得眼眶发热。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们之间那份在枪林弹雨中结下的战友情,非但没有被岁月冲淡,反而像陈年的佳酿,愈发醇厚,一如当年。

  很快。

  那万众期待的升学宴之日,终于来临。

  东南市区的核心地段。

  一家灯火辉煌的五星级酒店门前,车水马龙,气派非凡。

  庄严亲自驾驶的豪车稳稳停下,他带着江白和江兮兮刚一踏出车门,便张开双臂,一脸夸张地指着眼前的景象,对江白炫耀道:

  “龙腾,我的兄弟,怎么样?这排面,够不够气派?”

  江白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酒店入口上方,一条巨大醒目的红色横幅迎风招展——“热烈庆祝江兮兮同学以优异成绩被国防大学光荣录取”。

  酒店门口,所有的迎宾人员身着统一**,站成了整齐划一的两排,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灿烂笑容。

  这阵仗,让江白觉得有些过分铺张了,他不由得压低声音,对庄严说:

  “老庄,你这搞的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弄得跟领导视察似的。”

  “高调什么呀!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可不光是咱们宝贝兮兮金榜题名的庆祝日,更是你江白重获新生、王者归来的大日子啊!这叫双喜临门,必须得有双倍的排场!”庄严理直气壮地说道。

  听了这话。

  江白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

  他不再多言,迈开坚实的步伐,一步一步,从容地走进了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

  杜菲菲和热芭两人早已等候在内,眼见江白和江兮兮的身影出现,她们心有灵犀地同时扭开了手中的礼花筒,“嘭”的一声,漫天飞舞的彩色亮片瞬间将他们淹没,营造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也就在这一刻,热芭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了江白的身上。

  当她看到那个曾经只能依靠轮椅的男人,此刻正像一个完全健康的人那样,稳稳地站立着,用自己的双腿走进大厅时,她整个人都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杜菲菲事先并没有告诉她,江白的病情已经好转到可以正常行走的程度。

  所以,眼前这冲击性的一幕,让她震惊到无以复加,她下意识地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你的腿……可以走路了?”

  “嗯。”

  江白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音节,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热芭记忆的闸门。

  那些年里,江白瘫痪在床时所承受的所有委屈、不甘、痛苦与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猛烈地冲刷着她的心脏。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情绪攫住了她,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拥抱住了江白。

  这个拥抱里,没有一言一语,却又仿佛倾诉了千言万语。

  庄严一看到这幅感人至深的画面,立刻像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大声起哄。

  江兮兮也是满脸坏笑,在一旁煽风点火地调侃道:

  “爸,你倒是也抱紧一点啊,你看我妈抱得多用力,多深情!”

  听到女儿这没大没小的话,热芭的脸颊瞬间飞上一抹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随即皱起眉头,嗔怪地对江兮兮说:

  “兮兮!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好的不学,净学这些油腔滑调的……”

  “妈,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

  江兮兮立刻反驳道,小嘴像机关枪一样。

  “你当着这么多叔叔阿姨的面,这么热情地抱着我爸,我不过是点评了一句,怎么就叫不学好了?”

  “要真按这个标准,那你刚才那个举动算什么?那岂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嘛!”

  “嘿……你这个死丫头,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江白!你看看你!都把她给惯成什么样了!”

  热芭气得拿女儿没办法,只能转向江白告状。

  江白始终只是微笑着,并不言语,眼中满是宠溺。

  周围的亲朋好友们都被江兮兮这番古灵精怪的话给逗得哈哈大笑,都觉得这小姑娘真是个活宝,可爱极了。

  然而,在这片欢乐的笑声中。

  唯独一个人,没有笑。

  站在旁边的杜菲菲,此刻显得异常沉默。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宛如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一股强烈的疏离感,像冰冷的潮水般将她包裹。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闯入别人幸福剧本的、格格不入的外人。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在心中自嘲地苦笑。

  可不就是个外人么?自己本来就是啊。

  想到这里,她心底的苦涩,如同墨汁般晕染开来。

  就在这时,江兮兮那双敏锐的眼睛,捕捉到了杜菲菲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落寞。

  这个小家伙的聪慧远超同龄人,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于是,她立刻挂上灿烂的笑容,迈开小短腿跑到杜菲菲身边,大声地叫道:

  “菲菲姐!你也快来抱我爸一下呀!”

  杜菲菲猛地一愣,显然没跟上这小丫头的跳跃性思维,“……什么?”

  江兮兮狡黠地一笑,她转头看向江白,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爸!你今天能重新站起来,菲菲姐姐才是最大的功臣!这份天大的恩情,难道你不应该也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来表示感谢吗?”

  说着。

  江兮兮不由分说地拽着江白的手臂,硬是把他拉到了杜菲菲的面前。

  事已至此,在众人瞩目之下,江白也无法拒绝,他只好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杜菲菲。

  尽管杜菲菲心里清楚,江白这个拥抱,更多的是出于无奈和被迫。

  但当那个熟悉的、让她魂牵梦萦了十五年的胸膛贴近时,她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满足。

  她不禁借着这个机会,俏皮地调侃起来:

  “不对呀,江大帅哥,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就用一个轻飘飘的拥抱就算了?这怎么算都是我吃亏呢,不行不行,这个补偿太没诚意了,你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江白一听。

  脸上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

  他也顺着台阶,配合地说道:“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条件?”

  杜菲菲故作深沉地想了一下,然后狡黠地眨了眨眼。

  “嗯……暂时还没想好,这个权利我先保留着,等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

  她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这番俏皮话给逗得笑了起来。

  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欢笑声中时,杜菲菲的目光,却悄悄地、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热芭。

  她看到,热芭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默。

  就在那目光交汇的一瞬间。

  杜菲菲的心里,明镜似的。

  她明白了,她们之间那份曾经亲密无间的闺蜜关系,从江白重新站起来的这一刻起,已经悄然地、不可逆转地开始“变质”了。

  当然。

  表面上,杜菲菲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笑容,她亲热地走过去,勾住热芭的肩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热芭,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走,别愣着了,我们上楼去,把宴会的场地最后再布置一下。”

  说着,杜菲菲不容分说地拉着热芭的胳膊。

  热芭也十分配合地立刻调整好情绪,点了点头,应道:

  “嗯,好的。”

  江兮兮看到这一幕,立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过来。

  “我也要去!”

  杜菲菲立刻转过身,皱着眉头,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对她说:

  “你去什么去?小孩子家家的,你就在这门口,跟你爸一起,负责迎接一会要到的客人们。”

  闻言。

  江兮兮只好乖乖地“喔”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吧。”

  见到女儿被成功支开,热芭也立刻心领神会,和杜菲菲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一同上了楼。

  热芭知道,杜菲菲故意不让江兮兮跟上来,必定是有非常重要的话,想单独跟她说。

  所以,两人一踏入空旷的宴会厅,她便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小菲,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们之间,不需要绕弯子。”

  看到热芭如此直接。

  杜菲菲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前,江白的生活被禁锢在轮椅上,我们两个人,可以像亲人一样,心照不宣地轮流守护着他。”

  “可是现在,江白他好了,他不再需要我们任何人的照顾了。那么,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个无解的难题,也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了。”

  “我们三个人之间,必然需要有一个人选择退场,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我主动离开江白和兮兮,我做不到。”

  热芭看着杜菲菲,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歉意,但态度却无比坚定。

  杜菲菲听了。

  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随即,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热芭,其实……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模一样的。”

  “我也不想,做那个黯然转身、主动离开的人。”

  “既然我们谁都不愿意放手,那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把这个残忍的选择权,交还给江白了。无论他最终选择了谁,我都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热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她的心里,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笃定。

  她觉得,如果真的非要在她们两个人之中做出选择,江白的天平,一定会倾向于自己。

  而这个情况。

  杜菲菲同样心知肚明。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在江白的心中,热芭占据着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更为重要的位置。

  而自己对于他来说,或许更像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却恩重如山的亲人。

  但是,她也更清楚另一件事。

  如果真的把这个选择题抛给江白,以他那种重情重义、不愿亏欠任何人的性格,只会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与为难之中。

  所以,她思来想去,唯一的出路,似乎只剩下由自己主动退出了。

  就像很多年前,她被江白从境外九死一生地救回来后,为了不成为他和热芭之间的阻碍,她选择了假装失忆一样。

  她再一次,决定选择退出,来成全江白和热芭的幸福。

  只不过。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退出,可能真的就是一辈子,再无回头之路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