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太妃的话凌厉又直白。

  有些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是见不得光的,可眼下,全都被惠太妃摊在了明面上,彭远昭气的发抖。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惠太妃,他眼里心里都是火气。

  可是,面对惠太妃,跟面对慕枭不同。

  他骂不出来。

  那些义正词严,侃侃而谈的大道理,他对惠太妃也说不出口。

  胸口反复起伏,彭远昭吹胡子瞪眼,可终究他还是把火气,全都压了下去,他只挤出来一句。

  “你懂什么?妇人之仁。”

  听着彭远昭的话,看着他的模样,惠太妃笑笑。

  她端着茶盏喝了一口。

  茶苦。

  苦涩蔓延,可比起她过往人生,这点苦又算什么?

  抬眸对上彭远昭的眸子,惠太妃低喃,“话,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说的有几分对,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你不必否认,也不必说我懂还是不懂,那些话根本没有意义。我只是想劝你一句——”

  声音顿了顿,惠太妃的看向彭远昭,眼神郑重。

  半晌,她才继续。

  “孩子都长大了,他们有自己的认知,也有自己的人生,我们做长辈的,能扶持自然好,就算不能,至少也不要拖他们的后腿。”

  “你说我拖他的后腿?”

  话,几乎是彭远昭吼出来的,他怒不可遏。

  惠太妃笑着点头,毫不退让。

  “是。”

  “你……”

  “你妄图把一个有望成为贤德帝王的皇子,操控成一个软弱无能的傀儡,你就是在拖他的后腿。你妄图把他有把握过的幸福的人生撕碎,让他重走你那糟烂的老路,你就是在拖他的后腿。你妄图把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摆布成一个无情无义的棋子,你就是在拖他的后腿。”

  “你够了。”

  彭远昭咆哮,他看着惠太妃,拳头都握紧了不少。

  骨节处,已然隐隐泛白。

  惠太妃毫不怀疑,若是换一个人,说这么一番话,彭远昭估计早就已经要动手杀人了。

  可她不惧。

  “忠言逆耳,实话诛心,彭大将军,你把权势利益放在心尖上,你追求高高在上,更进一步,是不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你已然不习惯溢满真情、温馨宁静的普通日子了?你当无情人当久了,要把所有人,都变的跟你一样无情吗?”

  “你……你……”

  “彭远昭,看看今日的你我,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惠太妃盯着彭远昭,眼睛湿红。

  瞧着惠太妃的模样,彭远昭死死的抿着唇,那些愤怒之言,他终是给咽了回去。

  “你现在不冷静,我不跟你谈,我改日再来。”

  彭远昭说完就走。

  惠太妃看着他的背影,高声继续。

  “我和晚棠那丫头投缘,我瞧着她就喜欢,我打算邀请她来挽风别院陪我住一阵子,你就别来了,省的你又阴阳怪气,想喊打喊杀,给我添堵。”

  彭远昭更气了。

  没有停下,他脚步都更快了些。

  他怕被气死。

  一直到彭远昭离开,金嬷嬷才进来,小心翼翼的到惠太妃身边。

  刚刚惠太妃和彭远昭的话,金嬷嬷都听到了,她吓惨了,相识多年,她了解彭远昭,那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就算是对着惠太妃,彭远昭也能冷下脸来,能狠下心来。

  惠太妃这一辈子,已经够惨了。

  她真怕再出事。

  “夫人,你还好吧?”

  金嬷嬷看着惠太妃,小心翼翼的询问。

  听着金嬷嬷的话,惠太妃才稍稍回神,她勾唇笑笑,“别紧张,没什么事,快,坐下喝茶。”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坐。”

  一边催促金嬷嬷,惠太妃一边伸手,把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给金嬷嬷看。

  “瞧瞧,是不是比那紫玉镯更衬我?晚棠丫头送的,她啊,倒是懂我,我说与她投缘,真的一点没乱说,是真的。”

  金嬷嬷瞬间就红了眼。

  惠太妃早年的时候,也是明艳张扬的女子,她尤其喜欢红色的东西,红珊瑚、红宝石、红光锦,都是她喜欢的。

  只是,自从进了宫,惠太妃就再没用过这般颜色明艳张扬的物件了。

  头面衣裳,一应都是素色的。

  这一刻,金嬷嬷看着惠太妃,她不免有些恍惚。

  她恍然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曾经那个恣意张扬的姑娘,似乎摆脱了时光的磋磨,又回来了。

  金嬷嬷连连点头,她声音哽咽,“夫人说的是,这手钏衬夫人,谢小姐会选。”

  “是吧?”

  惠太妃抬手轻轻的摩挲着手钏。

  她眼里,全都是笑意。

  “我喜欢晚棠丫头,瞧着她,有时候就像是在瞧当初的自己。不过,她也比我有福气,慕枭是个重情的男人,也知道护着她,真的挺好的。可惜,我能为他们做的不多,那老东西不是个听劝的主,话都掰开揉碎的说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一点?”

  想着彭远昭,惠太妃就觉得头疼,她又端着茶喝了一口。

  之后,她才看向金嬷嬷吩咐。

  “明**出去,帮我送个信,告诉晚棠丫头,让她有空了,就来我这住几日,对她有好处。”

  彭远昭伤害过她一次,如今行事,倒是愈发谨慎了。

  谢晚棠住在她这,也算是和她亲近。

  如此,日后彭远昭再想对谢晚棠动手,好歹也要思量思量,要考虑她两分。

  这不是坏事。

  心里想着,惠太妃又轻声吩咐。

  “另外,从小库房里,把我的那块玉找出来吧。”

  “夫人,你这是……”

  “我淋了一辈子的雨,临到终了,想给晚棠丫头和慕枭撑回伞,那老东西要是不知道回头,我总得另外想想法子。”

  谢晚棠、慕枭,一个二个的都跑到她这来了,说明他们为对方着想。

  这样的两个人,值得一个好结局。

  至少要比她好。

  “去准备吧,省的要用的时候,再现去翻箱倒柜的找,耽误事。”

  “是。”

  “还有,晚棠丫头不在我这的时候,记得隔三差五的往大将军府送个信,就说我身子不好,其余的都不用说。”

  她得让彭远昭惦记着她这。

  倒不是她多在意彭远昭,在意彭远昭对她的感情。

  只是,只有彭远昭惦记她,她对彭远昭才有牵制的作用,才能不负慕枭和谢晚棠的期待。

  想着谢晚棠和慕枭,惠太妃的眼里,全是温柔。

  “年轻可真好。”

  ……

  回京的马车上。

  慕枭坐在谢晚棠身边,他紧紧的抓着谢晚棠的手,与谢晚棠十指紧扣。

  谢晚棠明显能感觉到,慕枭掌心湿热。

  那热量,似乎能穿过蜿蜒的掌纹,一点点的传到谢晚棠的心上,烫的她的心,也湿热热的。

  谢晚棠看向慕枭,脸颊不自觉的微微泛红。

  “王爷,你……”

  “晚棠。”

  慕枭轻唤了一声,他牵着谢晚棠的手,更用力了些。

  拉着谢晚棠坐在自己,他让谢晚棠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慕枭眼底全是疼惜。

  “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必想那么多,我外祖父那边,可以都交给我,你不必这么费心,这么委屈自己。”

  “我没委屈自己。”

  今日她算是正面跟彭远昭对上了。

  可是,前有慕枭,后有惠太妃,一个二个的都护着她,她一点委屈都没受,反倒是彭远昭,怕是能被气个半死。

  想想,谢晚棠眼底的笑意,都更浓了些。

  “惠太妃人真不错。”

  “嗯。”

  慕枭点头附和,只是片刻之后,谢晚棠就听他又道。

  “当然,我也不错,所以,多相信我一点,把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只管养好了身子,等我娶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