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震知道,这么说等于是低声下气,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滕县多坚持一天,整个徐州战局就多一分希望。

  电报很快发出。

  不久,汤恩伯的回电也到了。依旧是那套冠冕堂皇的辞令,说什么“正在调集部队,克服困难,不日即可驰援”。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敷衍之词。

  “**卖批!”孙震气得把电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这个见死不救的狗**!”

  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王铭章和他的122师,怕是凶多吉少了。

  滕县,这座孤城,还能坚持多久?

  ……

  夜幕下的滕县,炮火声暂时停歇,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

  士兵们蜷缩在残破的工事里,啃着冰冷的干粮,警惕地注视着城外的黑暗。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王铭章站在城楼上,望着北方日军营地方向的点点火光,久久不语。

  他知道,明天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血战。日军不会因为一天的失利就放弃,他们只会投入更多的兵力,更猛烈的炮火。而自己手中这支疲惫之师,又能坚持多久?

  他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千里迢迢赶来,却要在这座孤城里,用血肉之躯去抵挡钢铁洪流。

  但这份悲凉很快被一种坚毅取代。他是川军将士的代表,是刘总司令遗训的践行者。

  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后退一步!

  夜色深沉,滕县城内偶尔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和伤兵的低语。这是战场的常态,生与死,痛苦与煎熬,交织在一起。

  ……

  三月十六日,天刚蒙蒙亮,日军的进攻再次展开。这一次,炮火比昨天更加猛烈。

  “咚!咚!咚!”

  地面剧烈颤抖,城墙上的砖石大片剥落,尘土飞扬。日军除了步兵联队,还增派了一个炮兵大队,数十门火炮同时开火,炮弹如同雨点般倾泻在滕县城头和城内。

  “隐蔽!快隐蔽!”指挥官们声嘶力竭地喊着,但在这密集的炮火下,任何工事都显得脆弱不堪。

  “啊!”

  “我的腿!”

  惨叫声此起彼伏,许多士兵甚至还没看到敌人,就被爆炸的气浪掀飞,或者被弹片击中。

  城墙上的火力点不断被摧毁,机枪被炸翻,操作机枪的士兵血肉模糊。

  “师座!东门工事被炸塌了!弟兄们顶不住啦!”一个浑身是土的连长冲到王铭章跟前,哭喊着报告。

  王铭章脸色铁青,他看着东门方向升腾的巨大烟柱,知道那里正在承受着灭顶之灾。

  “把预备队给我顶上去!”他吼道,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哑:“告诉弟兄们,人在阵地在!一步不退!”

  预备队冲了上去,填补了缺口。

  但日军步兵已经趁着炮火延伸的机会,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端着上了刺刀的**,嚎叫着扑向城墙。

  城墙上,双方士兵绞杀在一起。

  枪声、刺刀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杂成一锅沸腾的血浆。

  川军士兵们拼尽全力,用刺刀,用枪托,甚至用牙齿,与闯上城墙的日军肉搏。

  “一个换一个!不亏!”一个川渝口音的士兵,抱着一个日军士兵,两人一起滚下城墙。

  “老子跟你们拼了!”另一个士兵,身上绑满了手榴弹,冲进日军人群中,拉响了导火索。

  战斗异常惨烈。

  整个上午,滕县城头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不断吞噬着双方士兵的生命。

  日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但始终没能彻底攻上城墙。

  川军将士也打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许多阵地只剩下寥寥数人还在苦撑。

  ……

  同一时间,距离滕县数百里外的徐洲火车站,一列闷罐车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群穿着崭新军装的士兵跳下车来。

  他们虽然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精气神。

  正是朱豪率领的新编144师。

  朱豪拄着拐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环视着这座华东重镇,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

  站台上,已经有人在等候。

  为首的是一位身形魁梧、面容威严的上将军,正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

  在他身后,跟着一群戎装笔挺的军官。

  “朱师长!”李宗仁快步上前,脸上带着一丝焦急:“你部终于到了!”

  朱豪立正敬礼:“报告司令长官!新编144师奉命抵达徐洲,请指示!”

  李宗仁回了一礼,眼神却没离开朱豪身后的部队。

  他注意到,这支部队的装备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许多士兵身上背着的是德制**,甚至还有一些短小精悍的**。

  “好!好部队!”李宗仁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沉:“战况紧急!滕县告急!”

  他拉着朱豪走到一边,低声道:“滕县是我徐洲北面的门户,王铭章的122师正在那里死守。”

  日军矶谷师团主力正在猛攻,战况异常惨烈!王师长他们已经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弟兄们正在用血肉之躯抵挡鬼子!”

  李宗仁语气急促:“他已经向我军部发来诀别电!滕县随时可能失守!”

  “我命令你!”李宗仁猛地抬高声音,眼中闪烁着焦急和期待的光芒:“新编144师,即刻出发,驰援滕县!务必在滕县失守之前,赶到那里,协同122师,击退日军!”

  这个命令,没有丝毫缓冲,直接将144师推向了最危险的地方,但朱豪没有任何犹豫。

  “是!请司令长官放心!”朱豪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卑职保证,一定以最快速度赶到滕县!”

  他转过身,大声对身后的黄平下令:“黄副官!部队立刻补充饮水干粮!侦察营派出全部人马,给我侦察前往滕县沿途的敌情!”

  “炮兵营、工兵营、辎重营,所有重装备,优先装车!全师,准备急行军!”

  “是!”黄平立刻领命而去。

  李宗仁看着朱豪雷厉风行的样子,心中稍定。

  他知道朱豪的本事,也能看出他这支部队的神秘。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支刚刚抵达的新部队身上了。

  “朱师长,我能调拨的火车有限,只能优先运送一部分重装备和辎重。”李宗仁说道:“大部分部队,恐怕得靠两条腿赶路了。”

  “没问题!”朱豪点头:“弟兄们体能都练出来了,急行军没问题!”

  他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就是滕县守军能否撑下去的关键。

  “司令长官,那我部立刻出发!”朱豪再次敬礼。

  “去吧!拜托你了!”李宗仁拍了拍朱豪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期望。

  ……

  就在朱豪率部紧急赶往滕县的同时,滕县的战况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日军的炮火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候,一轮又一轮的轰炸,让整座县城都在颤抖。

  城墙已经被炸得千疮百孔,多处彻底坍塌,露出巨大的豁口。

  “报告师座!北门守军伤亡过半!阵地快守不住了!”

  “西门外日军迂回!请求支援!”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王铭章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但他依旧咬牙坚持。

  “把所有能动的弟兄都给我派上去!”他嘶吼着,指挥着最后的预备队,去堵住那些被炸开的缺口。

  日军炮兵大队今天打疯了,三千多发炮弹倾泻下来,将这座小城炸成了人间地狱。

  川军的工事荡然无存,士兵们只能凭借着残垣断壁,与扑上来的日军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

  而在日军第10师团司令部,师团长矶谷廉介收到了一份重要的情报。

  “师团长阁下,我们截获了**军的电报。”一名情报参谋汇报道:“**军新编144师,正在向滕县方向开进,似乎是前来增援的。”

  “新编144师?”矶谷廉介皱了皱眉,他之前对这支部队没什么印象。

  “根据情报,这支部队似乎刚刚整编完成,指挥官是**军的一个怪人,名叫朱豪。”

  情报参谋继续说:“据说他之前在晋省作战时,表现异常强硬,并且……他们似乎装备有一些我们从未见过的先进武器。”

  “哦?”矶谷廉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被冷酷取代:“装备先进又能如何?一支新编部队,能有多强的战斗力?”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看着滕县的位置。

  “命令!”矶谷廉介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在朱豪部抵达滕县之前,拿下这座城市!”

  “调集所有能用的火炮,集中火力,将滕县彻底摧毁!”

  “我不要活口!我要将那里变成一片废墟!”

  “嗨!”参谋们立刻领命而去。

  日军的炮火更加疯狂了。滕县城内仅存的建筑被一一摧毁,火焰冲天而起。

  守城的川军将士,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知道,日军这是要赶在援军到来之前,把他们彻底吃掉。

  “弟兄们!拼了!”

  “人在城在!誓不还乡!”

  绝望的呐喊声,在炮火和硝烟中回荡。

  王铭章掏出怀里的**,拉开枪栓,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他知道,自己和弟兄们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朱豪和他的144师,能否及时赶到。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滕县,这座血染的孤城,正在等待着那支千里驰援的部队,能否带来一线生机。

  ……

  徐州前往滕县的道路上,朱豪的144师正以惊人的速度行进。

  虽然大部分部队只能徒步,但他们训练出来的体能和纪律,此刻发挥了作用。

  士兵们咬紧牙关,一步不停地向前奔跑。

  “快!再快一点!”

  “滕县的弟兄们还在等着我们!”

  队伍中,不时响起焦急的催促声。朱豪骑在马上,看着队伍前方升腾的烟柱,知道滕县的战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孟猛!”朱豪喊道。

  “到!”孟猛立刻策马跟上。

  “你去告诉侦察营,让他们再加快速度,务必第一时间与滕县守军取得联系,了解最准确的情况!”朱豪命令道。

  “是!”孟猛领命,策马向前冲去。

  朱康也在队伍中,他背着**,和新兵们一起奔跑。虽然身体疲惫,但他眼神坚定,紧紧跟着前面老兵的步伐。

  他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和紧迫,也第一次明白了父亲为何如此着急。

  “爹,我一定要跟上!”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部队在泥泞的道路上飞奔,汗水、泥水混杂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气息。

  他们离滕县越来越近,也离死亡越来越近。

  但没有人停下,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滕县!援救滕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