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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烽火台五里地的村子,就是军垦田兵们生活的地方。

  在这山高皇帝远的边城前线,半数军粮就靠军垦之地供应。

  这入冬已经月余,还不见镇里的粮库拨粮下来。

  就算北防军拨下来军粮,到了烽燧兵这边,也会被各自的百夫长克扣掉两成。

  到了什长手里,又会被高五扒掉两成换了酒喝,要不就拿去给村里讨好张寡妇。

  死了男人的张寡妇,那可是高五铁定的老相好。

  就那些到了手的军粮,原本的糙米里面,老鼠屎、米虫和沙子足足占两成。

  这些烂事,在烽燧兵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按规定,叶十三每月还能分得两袋掺杂着老鼠屎和沙子的糙米。

  但这样一来,他能拿到手的,也就只有一袋。

  二十出头的大后生,每天两顿能照出人影的稀粥,那可是不顶事的。

  这帮鸟人!

  半睡半醒中的叶十三,不禁暗骂一句。

  这可不行,明天一定要向高五讲清楚,两袋军粮,五两银子的军饷,一毫一厘都不能少了。

  不然,他就跟这鸟人没完。

  “鸟人,你给老子等着,敢克扣老子的粮饷,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烽火台上没了动静,叶十三咒骂了一句,这才踏实地在燧道中睡了过去……

  翌日大早,叶十三就被一阵砸门声吵醒。

  没待叶十三去开门,从烽火台顶上下来的马成已经抢到了前面。

  “小的见过何伍长!”

  步弓手马成,总是不失机灵,一见来人就主动问礼。

  “新来的那小子,捡够狼粪了没有?”

  来人一张口,就盘问起叶十三捡拾狼粪的事。

  “这个……”

  马成面上一尬,讪笑着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哼!”

  伍长何虎身后还跟着四人,一脸戾气地就进了烽火台通道的门。

  “好啊!”

  进了门的何虎,第一眼就看到仰躺在墙角狼皮上的叶十三。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偷懒?”

  十个烽燧兵,分为两伍,三日一轮岗。

  今日恰好到了换岗的时候。

  “不是换岗吗?”

  叶十三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回了何虎一句。

  也就是这一句,霎时让何虎勃然大怒。

  一个奴籍新卒,居然对他这个伍长如此怠慢?

  刚报道来的时候,眼前这个瘦弱的新卒,还是诚惶诚恐对他毕恭毕敬,巴不得在面前长跪不起。

  这才短短三日功夫,架子摆得比什长高五还要大上几分。

  “反了你了!”

  顿时怒火爆棚的何虎,手中的皮鞭指向叶十三,沉声斥道:“你这是在向老子说话吗?”

  何虎的话还没落,手中的鞭子已经向叶十三兜头抽下。

  “且慢……”

  闻声从烽火台顶上下来的高五,见状后来不及制止,何虎抡下的皮鞭,已经不及叶十三头顶二寸。

  就在皮鞭落在叶十三头上的瞬间,没人看到叶十三是如何出手,何虎抽下去的鞭梢已经被叶十三握在手里。

  只见叶十三依旧半躺在墙角,用手只是轻轻地一拉。

  “扑通”一声,身材魁梧的何虎,向前一扑就趴倒在还未熄灭的牛粪火堆的灰烬中。

  “哇……”

  整张脸都被埋进牛粪火灰堆中的何虎,霎时就杀猪一样地惨叫了起来。

  “伍长大人……”

  跟在何虎身后前来换岗的四个兵卒,大惊失色之后,手忙脚乱地先把何虎从牛粪火的灰堆中拉了起来。

  “我的脸,好疼啊……”

  随着何虎撕心裂肺的惨叫,一片片豆粒大的燎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何虎的脸上凸起,然后又在何虎抓狂的双手下一个个破裂。

  “你找死?”

  回过神来的四名兵卒,面色一寒就围了上去,准备向半躺在墙角的叶十三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作为什长的高五,沉下脸来大吼道:“混账东西,还不退下,谁敢对叶十三动武,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什长大人……”

  四名兵卒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把目光投向何五,不解道:“何大人,此人目无尊长,就让小的们……”

  “行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高五阴着脸摆手打断。

  “扶何伍长上去,敷点药就好,一点皮外伤,有何大惊小怪的?”

  高五怒斥一声,然后带着叶十三四人离开了烽火台。

  叶十三的这一手,给伍长何虎一个不小的下马威,也再一次震慑了和他同班的另外四人。

  离烽火台半里处的洼地,就是一排茅屋的营房。

  营房的房间不多,但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却不小。

  换了岗的五人,由此就能在营房睡个舒坦觉。

  和烽火台相比,营房虽然是茅草屋,但有热乎乎的火炕睡。

  “叶十三,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可以去村里看望你的母亲和妹妹了。”

  对昨天发生的事,心有余悸的高五,破天荒的提出给叶十三放一天假。

  这一点,让叶十三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要知道,换岗回来的兵卒,并不是能够完全可以在营房中睡大觉了。

  劈柴,收集牛粪,这些都是必须要干的活。

  烽燧兵的日常,除了看守烽火台瞭望敌情,还得及时地补充烽火台所需的一切燃料。

  日间点烽升狼烟,夜晚燃燧放火焰,这是发现敌情后第一时间需要示警传讯的重要活。

  如此一来,相近的烽火台也会依次照办,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警情传播出去。

  既就是千里之遥的京都,也会在一天之内收到边关传来的警讯。

  何况,在离每一组烽火台三五十里处,就有一队北方军的常规部队驻扎。

  可以说,就是换了岗,烽燧兵也没有闲着的空。

  除了什长和伍长利用职务之便,换岗的时候去镇上喝酒作乐以外,其他人就是去趟村里,那也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高五的这个决定,对叶十三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恩赐。

  根据前身那倒霉鬼残存的记忆,叶十三知道,被流放到此的,有母亲和还不足十二岁的妹妹,她们就在五里地外村子外面的沙窝里。

  其他族人,从京都到边关的千里充军之路,整整走了将近两月,疾病和饥饿夺取了多半人的性命。

  余下的男丁,由于服兵役已经超龄,被罚苦役在边关放牧牛羊和军马。

  “什长大人,我的粮饷?”

  叶十三第一句话,不是感谢,而是张口就向高五讨要属于他的一份粮饷。

  “放肆,给你脸了?”

  高五还没做出反应,赵大牛却怒斥起来。

  “什长大人给你放假一天,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居然不知好歹,还敢向什长大人要粮饷?”

  赵大牛的话刚落,张由甲也是眉头一皱,冷冷说道:“还不赶快谢恩,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要什么粮饷?我们的粮饷还欠着呢,你一个新来的急什么?”

  没有粮食,母亲和妹妹就要挨饿。

  她们,就指望自己挣的那些粮饷苦熬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