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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亲昵与信任

  他说这话,云清絮一个字都不信。

  她只是瞎了,又不是傻了。

  那日玄翼抱着她穿越火海时的画面,她虽见不到,可除了眼睛之外的五感,都在亲身经历着。

  昏迷之前,鼻尖、唇边全都是他血肉被烧烂的腥味。

  即便昏迷了,那味道仍然盘旋在梦境中,纠缠着、牵引着她,让她即便身处梦中,也睡不安稳,总担忧他的安全。

  浑浑噩噩的醒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他的情况。

  知道二人的命保住了,知道摄政王府的禁卫寻过来了,知道他身上溃烂的伤口有药可医,她才放下心来。

  他平安便好。

  他可以死,可以死在荒郊野外、死的尸骨无存,但不能为她而死。

  不然,她后半生都过不安稳。

  窗外山风微起,挟裹一层淡淡的凉意,吹在云清絮的发梢上。

  玄翼将她的长发,用一枚沉香木雕刻成荷花的簪子,熟练又轻松的挽起。

  这样的动作,他日日都要重复,一日数次,乐此不疲。

  她的长发,玄翼比她还要熟悉。

  有两缕调皮的发丝,总是过于顺滑,顺着荷花簪的脉络,滑在她雪白柔 软的脖颈上,玄翼伸出两根手指,绕着这发丝,正要将发丝为她拢进簪子里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这乍起的尖叫声,突兀又尖锐,像装了百担重的冤屈与恨意一般,凄厉吊诡犹如山间的女鬼,吓得云清絮一个激灵,身子猛地往后扯去。

  那两缕被玄翼缠绕着的发丝,因这动作,被大力扯下。

  发丝落在玄翼手中,云清絮后脑勺的位置,则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来。

  “絮儿!”

  玄翼瞳孔微缩,面色骤然变白,难掩担忧的语气里,带着浓重的自责与愧疚。

  “对不起,我……”

  他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一阵惊呼声,这惊呼声虽不如刚才的叫声凄厉瘆人,却能听出是窦大夫的声音。

  云清絮还来不及反应头皮上撕 裂般的痛意,外头的禁卫首领贺喜年已匆匆进来,面带愁容的看向玄翼。

  “王爷,出事了。”

  这种时候,玄翼哪里还有功夫听他废话,厉声呵斥,“滚出去。”

  没看到絮儿受伤了吗!

  贺喜年也扫到云清絮后脑勺上血渍,吸了口冷气,不敢多言,压下心头的焦虑正要退去时,又听玄翼吩咐他。

  “窦大夫叫过来,还有止血止痛的伤药,立刻!”

  贺喜年为难地道:“王爷……窦大夫怕是过不来了……”

  玄翼闻言,焦怒的面容微收,抬眸看向一脸为难之色的贺喜年,语气深凝,“发生何事了?”

  絮儿的身子还要靠窦大夫调养,孩子的出生还要窦大夫施针,就连絮儿的眼睛,都需要窦大夫为她治疗,这山上谁都可以出事,唯有窦大夫不能出事。

  “刚才……”

  贺喜年想解释,可顾及着云清絮在场,又不好解释。

  只能频繁地给玄翼使着眼色,叹气道:“您……您亲自过去看看便知道了!”

  玄翼见他这犹犹豫豫的样子,正要发怒,忽地想起什么,眸中暗芒涌动,将那怒意强压下,眸中只余一片冷色。

  抱着云清絮的肩膀,将她斜靠在那垫子上,沉声道:“絮儿,你稍等须臾,我去为你取药。”

  语罢,不再多留,匆匆离开。

  贺喜年回看了一眼靠在粗布垫子上的云清絮,看她乌发如云,面若桃雪,一身玉白细腻的骨骼肌肉,即便在这粗布帐子里,仍难掩那浑身敦怡清隽的气质,好似一株长在乱崖峭石旁的兰花,馨香扑鼻。

  他叹了一声,压下心头的喟然。

  跟着玄翼出了屋子。

  困在山中的这两个月,窦大夫告诉了他这位霍夫人与王爷从前的恩怨情仇,也告诉他这位霍夫人就是曾经那位让王爷生死浑噩的云氏。

  云氏本无错。

  很多人都说过,这位夫人,是极宽和善良的。

  可偏偏,她入了王爷的眼。

  王爷旁的事也就罢了,情爱之事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云氏,王爷有时大开杀戒,罔顾许多人的人命,有时又成了散财童子,疯疯癫癫的。

  如今,为了治好云氏的眼睛,甚至不惜在人身上做试验,让窦大夫这位宅心仁厚的老神医,亲手挖了那么多眼睛,害了那么多条人命。

  窦大夫的换眼术,已颇有成效。

  想必再过几个月,定能让云氏重见光明。

  可云氏若知道,自己重见光明的背后,是这么多条血淋淋的人命,她还能如同今日一般,安然淡定的,岁月静好的,坐在这帐中享受生活吗?

  ……

  贺喜年的叹气声,云清絮都听到了。

  等人走后,竹屋内陷入一场死寂。

  缓了许久,云清絮方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的血痕,湿漉漉的触觉,又疼又麻的,将她近来逐渐被玄翼麻痹掉的理智,渐渐收回来。

  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安逸到,她都忽视了那些显而易见的细节。

  比如夜半子时,时不时传来的隐约的惨叫声。

  比如窦大夫与玄翼在窗外神神秘秘的不让她听到的议论言谈。

  比如那些弥漫在玄翼身旁的血腥气,比如每次窦大夫为她施针下药时的叹息声。

  比如那越来越粗糙的饭食,比如渐渐见底的茶叶。

  都足以证明,这山居生活的背后,藏着一个不敢让她知道的秘密。

  这荒山村落里,不仅有王府的禁卫,还有其他一群人。

  他们为何在此处,是被囚禁的还是此地的原住民?

  摄政王府的人,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云清絮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一切等腹中的孩子出世再说的。

  可如今……

  似乎没办法继续装傻了。

  手摸着自己高隆的小腹,空洞深凹的眼底,装着深渊一样的黑。

  “呜呜——”

  角落处,那在火海中活下来的幼狼,似乎察觉到了云清絮的情绪,扑到她的脚边,像一只狸奴一般,蹭着她的脚踝,讨她开心。

  云清絮叹了一声,提着那幼狼的脖子,将它拎到自己的怀中。

  低喃着说,“还好你是只野狼,不是人身。”

  “不然知道你父母惨死在我和玄翼手中,又怎会待我这般亲厚?”

  幼狼不理解她的意思,却知道她心绪不佳,用长满茸毛的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又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她。

  圆溜溜的眼神里,尽是亲昵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