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未说的话

  不是冷漠,而是清醒。

  仲裁员离席时,还特意朝她点了点头,像是在说一句“你还是你”。

  林语宁起身收好文件,整理了一下外套袖口,走出会议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冬季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尤其是像江城这样的地方,一过五点半,整个街道就沉入一种半冷的静谧里。

  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站在大楼门口,望着街对面人.流穿梭的地铁口。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脚边,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是司机拉开车窗对她说:“女士,要打车吗?”

  她摇了摇头,微笑致意。

  直到那辆车远去,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那几个小时的调解、对峙、与自己较劲的疲惫,一下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是顾延瑾发的讯息。

  【在看新闻了,仲裁方向偏你!】

  她简短回复:【嗯!】

  【今晚回来吃饭吗?】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好几秒,最后还是打了:【不回了,我想一个人待一晚!】

  对方很快回复:【那我不去打扰你。

  记得吃点热的!】

  她没再回。

  手机放进口袋里后,她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那是一家她很少去的老咖啡馆,装潢旧,角落有一架木色钢琴,偶尔有人自弹,音不准,但不吵。

  她进门,点了一杯红茶和一份蛋包饭,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家店窗台低矮,能看到街边所有来来往往的身影,有情侣手牵手从斑马线上走过,有老人拿着塑料袋步履蹒跚地进楼,有穿着外卖**的年轻人把手缩进衣袖里蹲在角落打游戏。

  她看着这些人,忽然觉得陌生。

  这世界上有太多平凡日子,太多人都只是在为了生活而生活。

  而她的生活,仿佛永远绕不过某种战场的边缘。

  她拿起手机,翻到相册深处,那些她曾拍下却从未看过的照片一张张浮现出来。

  有法院门口的清晨阳光,有她桌上摊着的翻页卷宗,还有几张是顾延瑾**的,甚至一张,是她打完一场官司后坐在律所长椅上发呆的背影。

  那时候她穿着一件黑色西装,整个人坐得笔直,手里还拿着文件,但她的肩膀,在镜头里微微垮着,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卸下了半分力气。

  她忽然有些想哭。

  不是难过,是一种无声的疲惫,像是这个世界终于在某一刻允许她软下来了,允许她不再总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去撑住自己所有的执念。

  红茶端上来了,她低头喝了一口,苦涩又温热,像她这一路走来的情绪,绕得人疲惫,却总还保留着一丝不肯熄灭的温度。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时,手机又响了。

  她没看,直接按了静音,直到快二十分钟后,才慢慢拿出来看了一眼。

  竟然是一个从未备注的陌生号码。

  消息只有一条。

  【你今晚一个人吃饭吗?】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是“M”的首字母。

  她知道是谁。

  她几乎能立刻想象出他发这条消息时的神情,懒散、冷漠、却又带着某种阴郁的执拗。

  就像当初他坐在录音棚里看她签下那份“形婚协议”时的样子,一边咬着唇角的烟,一边说:“你自己选的路,走到尽头也别来怪我!”

  可现在,他又在说这样的话。

  她没回。

  她只是将手机慢慢放下,指尖轻轻扣在桌面上,过了半分钟,她拨通了陶珊的电话。

  “喂?”

  “你在哪?”

  “还在编审部,今天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我问你件事!”

  “你说!”

  “如果一个人明知道你已经不爱他了,甚至已经因为他恨过你、逃过他、反抗过他,但他还是三天两头用旧情绪来拉你一把,你会怎么做?”

  陶珊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他最近又找你了?”

  林语宁没有回答。

  她只是靠在椅背上,声音轻淡。

  “我不是怕他!”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还回一条消息,哪怕只是礼貌的一个字,他都会觉得—他还有机会!”

  “可我真的,连厌恶他都不想表现出来了!”

  “我只是,懒得应对他!”

  陶珊说:“那就别应对了!”

  “语宁,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是靠自己爬起来的。

  他要你回头,你就只要一句话就行—我走得太远,懒得转身!”

  林语宁轻笑了一下。

  “你说得真轻巧!”

  “那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轻了点?”

  她垂着眼眸,过了好几秒才低低道:“有一点!”

  “那就对了!”

  电话挂断前,陶珊又补了一句。

  “还有啊,林语宁,你要记得,你不是他人生的意外。

  你是他这一生再也得不到的例外!”

  她挂了电话,坐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桌上的红茶彻底凉掉,外面的雨又落了下来,像一场迟来的告别。

  林语宁站起身,系上风衣,撑.开伞走进那片潮湿的街灯里。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对那个叫墨景言的人有任何回应。

  她也知道,她终于彻底结束了。

  她走得不快,却一步不停,伞下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场沉默又孤绝的旅程,落在江城微湿的人行道上。

  夜色里街道安静,只有偶尔驶过的车灯打在她肩膀的那一瞬,会让她整个人像从沉睡中惊醒,又在下一秒平静归于无声。

  她拐过路口,没回家,也没叫车,只是继续往前走。

  手里攥着手机,但没有再点开那条陌生的消息,指尖紧紧扣着屏幕边缘,像是某种旧习惯又在作祟,不肯放松。

  她知道墨景言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他不是那个会体面退场的人。

  曾经他也不是爱她的人。

  他是拥有她的那一刻,才开始意识到,她能被别人看到、被别人认同、被别人站在身边,就成了他的“失控”。

  他一开始也许是觉得新鲜,是喜欢她温柔懂事又不吵不闹地站在他身边,不追问不过界,甚至连他的每一场舆论风波都能用她的判断替他缓解。

  但他真正的底色,从来不是情深。

  是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