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秦怀道来到殿院衙门。

  来操见到秦怀道,四处张望,小心翼翼的将秦怀道给拉到值庐内。

  “大人,你终于来,下官可焦急死了。”

  秦怀道不解的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操一脸幽怨的道:“刘大夫回来了你知道吗”

  “刘大夫谁啊?”

  “……”

  来操都听懵逼了,尴尬的道:“咱殿院首牧官,御史大夫刘缺啊。”

  “哦,还有什么事吗”

  来操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多,下官长话短说。”

  “秦员外郎,你对唐律掌握的如何了”

  秦怀道自信点头道:“已经熟稔于心,放心便是。”

  来操看秦怀道脸色自信的很,可心中依旧惴惴不安,他一脸担忧的道:“今天殿院便会勾判死刑案件,有这么一桩案件,可辩解性,主观性都太强,如何判,怎么判,每人的主观看法都不同。”

  “明日旬休,但今日殿院各官便会汇报旬事,而崔中丞勾判的这个案子,我们就可以拿来做文章。”

  秦怀道点头道:“你且说说,是什么案件。”

  来操点头,简短截说道:“立德坊出了这么一桩命案,报案人直接上报到御史台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立德坊坊令孙学良在清晨开坊时,有柴夫宋玉坤焦急出坊砍柴,因为言辞激烈,便与孙坊令发生了口角。”

  “孙坊令为维持秩序,便找来坊丁武侯,因宋柴夫对抗坊令,扰乱治安,孙学良施杖惩戒,宋玉坤身体虚弱,施杖人力道轻重各有不同,方才致死。”

  秦怀道点头道:“崔中丞怎么判的”

  来操道:“无罪开放。”

  崔季礼给的勾判词是:孙学良虽有施刑不当之嫌,但是既非故意杀人,也非过失杀人,因其执行公务故,不予制裁。

  崔季礼之所以这么批判,盖因宋玉坤那娘子不予追究。

  “那宋家娘子为何不肯追究?”

  秦怀道蹙眉。

  来操暗自点头,心道这秦员外郎果然厉,短短两日,对于贞观刑律已经略有精通,一眼便能看出问题关键。

  他道:“秦员外郎问的好,那宋家,收了孙坊令大量的钱财,故此苦主不追究,只能私和,所以被判无罪开放。”

  秦怀道想了想道:“按照贞观,私和也是犯罪,那孙坊令为什么敢这般处理?”

  来操微微有些震惊,点头道:“您真已经看完唐律了啊!”

  秦怀道道:“这还能有假,涉及人命案件,敢不认真尔。”

  来操重重点头道:“大人问的好,下官查到,那孙学良背后站着的是某位工部官员,而工部素来和崔大人有交往,故此才会指点孙学良来御史台报案。”

  秦怀道点头道:“我懂了,只要将这案子给扳过来,崔季礼便不战而败。”

  “大人,你有信心?”

  秦怀道想了想,轻松的道:“本官心里有数,就这个案件发难崔季礼吧。”

  是赢,是输,就在这次案件的勾判上。

  赢了,来操就能跟着秦怀道鸡犬升天。

  输了,来操的官路便算是给堵死。

  而秦怀道也会在御史台殿院站不住脚跟,说不得要灰溜溜离开御史台。

  他见秦怀道说的这般轻松,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

  “大人,此案若想拨乱反正,必须要从过失杀人和过激杀人上下功夫。”

  秦怀道看了看来操,笑着道:“谢来员外提点,本官心中有数。”

  来操还要多说,却被远处走来的小厮给打断。

  “两位员外郎,议事已经开始,还请两位速速过去。”

  听到小厮这话,来操即便想继续给秦怀道提示,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两人闲庭信步般来到议事堂。

  议事堂内,各职事官正襟危坐。

  一个年岁大约五六十岁 的胖子坐在主位,见到秦怀道,点头道:“你就是秦员外郎吧,本官殿院御史大夫刘缺。

  等旬事议论结束,本官请客,我们一起去喝上一杯。”

  秦怀道很懂事的点头,找到崔季礼旁边的位置坐定。

  而来操则坐在秦怀道下侧。

  刘缺说罢,又继续眯眼成半睡状态,对于秦怀道和来操并肩走来的事,视若无睹。

  人都到齐了,御史台主事书办官便开始念这一月来御史台勾判的案件。

  正如来操说的,那书办念的几乎都是死刑之罪的案牍。

  这是对一旬公务的一种例行总结,实际上各司主官各自负责一摊,很少会对别人负责的公务指手划脚,如果是有什么人,请托想要法外施恩,也是与负责此案的官员私下沟通过了。

  因此,大家都以为这不过只是寻常一起公务总结。

  作为殿院正堂的刘缺有时会问上两句,几位主事,员外便说一声“下官没有异议”

  然后刘缺便会叫人继续念下一份。

  这种没营养的事,很多人几乎都是徐庶进曹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甚的一些官吏,都懒得来参加。

  果不其然,那书办很快便念到立德坊孙学良打杀宋玉坤的案件。

  这桩命案是崔季礼负责的,勾判的结果也和来操复述的一模一样。

  看得出来,来操是做过功课的。

  就在秦怀道准备发难时,却听到了书办说起了接下来的一个案件。

  本准备发难的秦怀道,顿时继续听了下去。

  来操疯狂的在一旁使眼色,意思是,快辩驳啊,这个案子已经快要结束,你在等什么呢

  来操直当秦怀道没有准备好。

  他认为秦怀道可能还没有完全掌握好唐律,加上今日定的发难日子也着太过仓促。

  故而秦怀道才没有发难。

  想及此,来操心中也略有可惜。

  错过了这次机会,也只能等到月底旬休再次发难了。

  殿院的书办继续念叨着,那书办的声音颇具催眠效果。

  一通案件念下来,殿院内的官吏都昏昏欲睡。

  唯独秦怀道,却听得格外认真。

  这是一起小相国寺高僧无相,俗名张君潘怒杀商贾齐彬的案件。

  因为涉及宗教,涉及佛家高僧,所以这个案子也是崔季礼亲自批阅。

  案件的过程也是简单,张君潘和商贾妇偷荤,被商贾齐彬撞见,张君潘推了齐彬,齐彬意外死亡。

  按理说这是一起过失杀人。

  按照唐律来判,徒十年,或死刑。

  而崔季礼给勾判的是死刑。

  按大唐律定,流刑以上,各司法衙门批阅后,需要给刑部复审,尚书省呈送李世民,李世民批判。

  书办昏昏沉沉将这个案件念完。

  来操等官吏已经准备拱手,说句下官并无异议,可拱手的姿势刚做起来,秦怀道却清了清嗓子,对那书办道:

  “卷宗给本官看看。”

  在这种例行公事式的会议上,真的对一桩案件提出异议,已经是极希罕的事了。

  更别说提出异议的是素来清闲的秦怀道。

  御史大夫刘缺,诧异的看了一眼秦怀道,又看了看崔季礼,眼神十分玩味。

  崔季礼是五姓门阀的掌舵,秦怀道背后站着李世民。

  刘缺虽想掌管御史台,可他知道,想要在这两尊大佛面前抓起御史台,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乎,他便就抱着看戏的态度。

  来操都看傻了,呆呆的看着秦怀道,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秦怀道身上,他也不好给秦怀道使眼色。

  这秦员外郎郎,究竟要做什么事先商量好的案子不是这一宗啊,他为什么找了这一宗案件发难崔季礼。

  这个案件的批判,死刑和徒刑都可以,即便你将死刑扳到徒刑,也算不得胜利啊。

  来操急的如热锅上蚂蚁,可只能干焦急,什么事也做不了。

  秦怀道清了清嗓子,不悦的对那书办道:“本官要看看卷宗!”

  那书办‘啊啊哦哦’片刻,

  这才小心翼宗递给秦怀道。

  崔季礼看了看秦怀道一眼,毛不由一挑,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望着秦怀道。

  秦怀道打开卷宗,看的十分仔细。

  卷宗上写的简单。

  大道士张君潘自首,承认了过失杀人的举措。

  可却被崔季礼勾判成了过激杀人。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况且这个案件背后,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卷宗上并没有衙门调查过这起案件的始末。

  也没有人出面作证。

  所有的证词,都是大道士张君潘一面之词。

  议事堂安静的可怕,偶尔出现咕隆的一声,却是刘缺的喝水声。

  刘缺也没想到自己喝口水此时也会如此清晰,见众人向他望来,不禁尴尬地笑笑。

  “秦员外郎,你可有异议”

  刘缺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秦怀道想了想道:“本官以为这起道士杀人案,和上一起坊令殴人致死案都实为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