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那位便是云夫人。”侍从打扮的江福盛低声禀告道。

  起初他还真以为江南情况危急,主子这才亲自前来巡查,等到了江南,一下船他便随着主子快马加鞭来了此处。

  待得知丰水巷便在附近时,他才恍然大悟。

  什么贩私盐铸私币暗中巡查,分明都是借口!

  景宣帝嗯了声,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淡青色身影。

  他当然知晓她就是那个叫云挽的小寡妇,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确认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叫嚣着,迫使他停下来去找她。

  这些日子梦里的人有了清晰的面孔,化为实容。

  景宣帝看着远处的小寡妇尝完石榴后眉眼弯起,顺手喂给身旁的丫鬟,笑着问她甜不甜?

  喉结滚动,他静静凝视。

  正欲离开之际,他注意到有几个酒囊饭袋看着小寡妇的方向蠢蠢欲动,眼神顿时凌厉。

  ......

  买完石榴,云挽带着丫鬟春叶准备回去,然而没走两步便迎面对上几个人。

  为首的男子锦衣华服,身形肥硕,动起来如同行走的水桶左右晃动,脚步虚浮,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

  对气味敏感,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脂粉气,云挽皱眉掩鼻,下意识往旁边躲。

  锦衣男子笑眯眯伸手:“美人请留步。”

  云挽不欲理会,佯装未闻继续往前走,结果被男子的奴仆拦下。

  春叶暗道不好,她认得这人,是扬州城内有名的纨绔,喜好美色,干过不少当街调戏女子,强抢民女的事。

  因为有亲戚在京城当大官,背景雄厚,郡守也拿他没办法,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挽自然也看出来者不善,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面上冷淡道:“让开。”

  美人就是美人,冷着脸也是极美的。

  这扬州城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美人?

  锦衣男子脸上浮现痴迷,一双眼睛色迷迷地打量云挽,即便看出她是嫁过人的妇人也不觉可惜。

  有夫之妇,他又不是没玩过。

  他理了理衣襟,露出一个自以为俊俏潇洒的笑容,抬手作揖:“在下张丘——啊!”

  一张口,他胸口便遭受猛击,肥硕的身体如虾般弓身飞出一丈之外,狠狠地砸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手下奴仆大惊失色:“少爷!”

  “少爷您没事吧?!”

  两人扶起男子,其余人警惕地看向罪魁祸首,语气恶狠狠:“你是何人?你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是谁?我家少爷可是京城李大人的小舅子!”

  “你敢伤他,我家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踹人的正是景宣帝,此刻他稳坐马背上,居高临下目光睥睨,眼神中透着不屑。

  由下人搀扶勉强站起来的张丘一张脸惨白,气若游丝,指尖颤抖地指着马背上的景宣帝:

  “你、你好大的胆子!有种报上名来!小爷不会放过你!”

  景宣帝随意扫了一眼,“聒噪。”

  “拖下去。”

  哗啦啦,护卫打扮的羽林军利落地将几人堵了嘴,卸了手脚拖走。

  街上围观的百姓见祸害被收拾,一时间拍手称快,同时对这些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唯有云挽,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大脑瞬间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对上景宣帝投来的视线,云挽连忙低下头,语气保持镇定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奴家感激不尽,无奈家中还有急事,有缘再谢先告辞了!”

  她欠身道完谢,拉着春叶匆匆离开。

  未错过她见到自己时眼底的慌乱,景宣帝勾唇,笃定小寡妇认出自己了。

  望着她似有猛兽追赶的慌促背影,他微微挑眉。

  余光注意到旁边的石榴,他开口:“这些,全要了。”

  江福盛命人把两筐石榴搬上马车,回头就见自家主子骑马离开,急忙问:“主子您去哪儿?”

  “送石榴。”

  ........

  回到家,关上门,云挽还是止不住慌乱,既有对遇上纨绔的后怕,也有对景宣帝的忽然出现。

  他怎么会在扬州?

  脑海中浮现今日马背之人的脸,与那晚意乱情迷的模糊面孔渐渐重叠,云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许只是巧合,他应当没有认出自己吧?

  困意袭来,她渐渐睡去。

  待云挽醒来,春叶说有人送了两筐新鲜的石榴过来,问她要不要收下?

  有人送石榴?

  云挽满腹疑惑去了门口,待看到门外换了身衣裳但依旧是那张脸的男人,顿时转身。

  男人却已经发现了她,“好巧,这位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无法离去,云挽只好微笑寒暄:“今日幸得公子出手相救,只是不知公子怎知我家在这儿?前来又所为何事?”

  她眼中透着探究。

  春叶见两人有话说,便下去了。

  景宣帝直勾勾地盯着她,“确有一事想求证,唯有夫人能解惑。”

  闻言云挽心口一沉,生出不祥的预感,“我与公子素不相识........”

  “夫人不请我进去一坐?”景宣帝朝里看了眼,打断她的话。

  云挽顿了下,不动声色地堵在门口,委婉拒绝:“寒舍简陋,怕是不便,请见谅。”

  她只想快快打发了这尊大佛。

  见状景宣帝冷笑,直言道:“夫人既已认出了朕,何必装作陌生人?”

  手指倏地收紧,云挽低头:“我、不知您在说什么。”

  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景宣帝索性掏出了罗帕,“这是夫人那夜留下的,夫人还要继续装作——”

  他目光一顿,脸色骤变,“你怀孕了?!谁的?陆三的?”

  “还是你又成亲了?”

  景宣帝死死地盯着云挽微微凸起的腰腹,难以置信。

  云挽下意识抬袖遮掩,垂眼掩下慌乱,语气冷淡:“这与您无关。”

  她不清楚本该在京城皇宫的帝王为何会出现在扬州,并且看样子显然已经知道那晚的人是自己。

  景宣帝不语,周身萦绕着低气压。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质问:“你是谁?堵在我家门**什么?”

  岑远舟听闻自家表妹在街上遇到了纨绔便心生不妙,匆匆赶了回来。

  结果一回到家就看到堵在自家大门口的男人,瞧着人高马大不好惹的样子,他顿生警惕,以为又是什么觊觎他家表妹想吃天鹅肉的癞**。

  岑远舟当即一个用力肘击推开对方,进入自家大门,他把云挽护在身后,“表妹别怕,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

  随后从门后抄起一把扫帚指向景宣帝:“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快退出去!”

  见他如此维护,景宣帝狭眸微眯,看向云挽:“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你成亲的人就是他?”

  云挽还未回答,岑远舟凶道:“是又如何?我劝你速速离去,莫要再纠缠我家人,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景宣帝扫了眼面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清瘦小白脸,目露不屑:“对我不客气?就凭你?”

  岑远舟横眉冷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就凭我!”

  “表哥.......”云挽扯了扯他的袖子,怕对面的男人感到冒犯,对表哥不利。

  岑远舟回头低声安抚:“表妹别怕,表哥今日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不会让他动你分毫!”

  说完他死死地盯着景宣帝,手上扫帚往前送了几寸,“你想动我表妹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而且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你个登徒子!”

  云挽看得心惊胆战,看向景宣帝的目光透着祈求。

  “呵。”

  连命都愿意为她豁出去,自己倒成了棒打鸳鸯之人,像个笑话。

  景宣帝面若寒霜,转身离去。

  见人走了,岑远舟赶紧关上门,丢下扫帚,呼了口气。

  刚才那男人看着就是个练家子,自己还真打不过对方,幸好对方识相。

  他转身叮嘱云挽,“表妹,这些天你就不要出去了,爹娘不在家有人敲门你别开知道吗?”

  心里寻思该买条会咬人的大黄狗来,见到这种不轨之人就扑上去咬。

  云挽胡乱点头,心道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接下来几日,岑家风平浪静,门口未再出现陌生人,云挽这才松了口气。

  .......

  扬州城内某处奢华的宅子,江福盛看着地上去而复返的两筐石榴,又觑了眼主子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主子,这些石榴该如何处置?”

  景宣帝扯唇,“拿去喂狗!”

  “啊?”

  江福盛迷茫,可是狗不吃石榴啊?

  “那云夫人?”

  “莫要再让我听到这个女人。”

  江福盛忙不迭点头。

  他其实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主子去了一趟丰水巷回来脸色难看得要吃人,但他不敢问。

  不过他明白无怪乎和那位云夫人有关。

  正巧手下来报,“主子,人已经抓住了,关在地牢。”

  景宣帝面无表情:“用尽任何手段撬开他们的嘴,我要听到有用消息。”

  原还想与那些人慢慢周旋的景宣帝,此刻只想速战速决,尽快回京。

  扬州水土,如这儿的六月梅雨般令人不喜。

  不出十日,私盐私币一事彻底解决,背后之人被一网打尽,景宣帝启程准备回京。

  临行前,江福盛气喘吁吁进来:“主子!奴才有大事禀报!”

  景宣帝冷冷地看着他。

  这狗奴才越发胆大了,这些天不知去哪里鬼混,整天不见人影,等回京就赏他三十大板。

  莫名地,江福盛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道:“主子,奴才打听到云、云夫人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且街坊邻居并未听过岑家有成婚的喜事!”

  而云挽从京城回到扬州才一个多月,所以她腹中的孩子不可能是她表哥的。

  景宣帝表情微微变化。

  江福盛继续道:“奴才还查到,陆家三公子半年前便重病卧榻,时常昏迷。”

  神色一顿,景宣帝眼中划过一道亮光:“你的意思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朕的?”

  江福盛狂点头。

  再抬头,他的主子大步离去。

  他愣住,“主子您去哪儿?”

  景宣帝大笑,“看朕的女人和孩子。”

  江福盛按捺不住好奇心,抬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