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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县丞的鞋子都跑掉了!

  章同书负手而立,眉头微蹙,眉宇间满是迟疑与思索。

  一时间,酒楼中万籁俱寂,只有檀香袅袅,弥漫出淡淡的香气。

  沈阳等人屏息以待,满楼跪着的乡民也静得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

  就在这僵持的气氛中,忽然,楼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粗重的呼喝声响起:

  “章大人!求您一定要留在怀仁啊!”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官帽早已歪斜,袍服半敞着,一只鞋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赤着一只脚,狼狈不堪。

  来人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跪倒在章同书面前,扑通一声,发出沉闷的一响。

  来人正是怀仁县县丞,余瑞。

  这位平日里在怀仁县颇有威风的县丞,此刻却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模样滑稽得紧。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哀求道:

  “大,大人,咳咳……”

  “求您怜惜,怜惜怀仁一地百姓的赤诚之心啊……”

  他这一番模样,惹得酒楼内本就紧张的人们心中一阵骚动,却又不敢出声,只敢偷偷擦着汗暗中张望。

  今日是衙门的休沐日,陈泽和余瑞两人虽然是上下级但私交不错。

  不过今日余瑞要和夫人交流感情,就回绝了陈泽来醉月楼听书的邀请。

  结果,这交流才进行一半,就被小厮疯也似的拍门声给叫出来,催他赶紧穿上官服去醉月楼。

  余瑞慌慌张张穿衣服,小厮火急火燎交代前因后果,这才明白到底是出了多大的事!

  他都要以为升职无望,准备混吃等死了,结果传来这种好消息!

  章同书虽说已经致仕,但他的学生可还在朝堂上活跃着呢。

  比起左丞相这种大热门,难道不是烧章同书这种冷灶更容易点火吗?

  一路上余瑞心里百转,想了一万个留下章同书的理由。

  但因为中年发福,实在是缺乏运动,一路上呼哧带喘。

  等到了醉月楼,只能结结巴巴吐出两句话,就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章同书微微挑眉,神色复杂地俯视着余瑞,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而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几位衣着讲究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赶到醉月楼门口,一进门便看到眼前这一幕。

  堂上满地跪着的乡民,县丞余瑞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惴惴不安。

  来人正是方世玉几人的父亲。

  他们今日原本各自在家休沐,忽然被县丞府上的小厮火急火燎地唤了出来。

  怎么问都只有四个字:“醉月楼,快来!”

  几人路上一碰面,以为是自家那几个纨绔子弟闯了大祸,惹得县丞大人亲自出面。

  一路上提心吊胆,脑补着各种被请去县衙请罪的可怕情形,心里早已凉了半截。

  可进到醉月楼一看,却发现情形大大出乎预料。

  酒楼内跪了一地,连县丞大人都跪在最前头,苦苦哀求。

  方文山几人顿时如遭雷击,心里又惊又怕,不敢多问。

  当即也跟着扑通跪倒在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既然县丞都跪了,那他们这些地方小豪绅更不敢托大!

  一时之间,醉月楼堂内,竟跪得人山人海。

  章同书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幕,神色有点复杂。

  他年少登第,中年入阁,见惯了庙堂风云,今日面对这乡野之地的一片赤诚哀求,却是头一次。

  堂中烛火微微跳动,映照着无数虔诚的面孔。

  “求大人留在怀仁县!”

  “求大人教化一方!”

  乡民们的呼声此起彼伏,如海潮般涌动。

  沈阳跪在最前方,眼神炙热而坚定,死死盯着章同书。

  沈阳跪在最前方,感受到章同书迟迟未下决断,心中又急又焦。

  他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之中格外清晰。

  “老师,可曾听过倒履相迎之事?”

  章同书闻言,眉梢微挑,眼神中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

  他负手而立,皱着眉淡淡地问道:“可是蔡邕之事?”

  沈阳连忙点头,拱手恭敬答道:

  “正是。”

  他目光坚定,声音清晰,言语之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稳。

  “汉末,蔡邕博学多才,王粲慕名而来求学。”

  “蔡邕听闻后,竟仓皇而出,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倒履相迎。”

  “只因才子难得,不敢怠慢。”

  “虽说今日余县丞自然比不上蔡邕之名,而老师您更是远胜王粲之才。”

  “可这份迎才惜才之心,却是一脉相承,不容轻慢。”

  沈阳抬头,声音里带着发自肺腑的恳求。

  “余县丞衣衫凌乱,狼狈至此,实非有意怠慢。”

  “正是因闻讯匆忙赶来,恳求老师留步!如此赤诚,岂非可动天地,感人心?”

  他说罢,重重一叩首,额头撞击地面,发出闷响。

  余瑞喘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呼气顺了几分。

  一听沈阳这番话,顿时感动得涕泪横流,连忙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附和。

  “正是!正是!”

  “下官虽无大才,但一片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只求大人留步,教化怀仁,泽被后世!”

  他胖乎乎的身子跪在地上,满头大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虽瞧着滑稽,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真诚。

  章同书负手站立,神色纠结的望着跪满一地的人们。

  他的目光在沈阳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在余瑞、陈济,以及那些衣着粗布、眼中满是恳切渴望的乡民们身上缓缓扫过。

  他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动心。

  只是,多年来,心灰意冷,曾无数次想过归隐田园,从此远离是非。

  而如今,重披铅华,再度担起教化一方的重担,他能承受得住吗?

  更何况,青田虽小,却是他少年读书、年少立志之地,那里有故土,有他未竟的归宿之情。

  章同书眉头深锁,心中掀起了微妙的波澜。

  这时,余瑞见状,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滚,急得快哭了出来。

  他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粗着嗓子喊道:

  “大人,怀仁县虽小,可百姓一片赤心不输天下!”

  “百姓淳朴,学子尚志,只是苦于无名师指点,难以成材。”

  “若有大人教化,十年之内,必能人文蔚起,泽被四方!”

  陈济也赶忙叩头,声音诚恳:

  “大人,天道好生,圣人教化,便是从这民间小处起步。”

  “如今京师虽盛,青田虽美,却皆无所缺。唯有怀仁,正缺一位能以一身之德泽被万人之地的良师!”

  一时间,堂中跪着的人们也纷纷哭求:

  “求大人留步!求大人教化我等儿孙!求大人怜惜怀仁子弟无依无靠!”

  一声声哀求,如同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九霄。

  沈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热切地望着章同书,语气更加诚挚,带着一股少年独有的真挚与执拗:

  “老师,沈阳一人之请不足为重。可如今满堂跪拜,皆是百姓赤子之心。”

  “若老师能留,怀仁百年之福,黎民百姓将铭记在心,世世代代,感戴不尽!”

  章同书负手而立,他的眼中有挣扎,有感动,也有一丝罕见的动容,可他依旧没有立刻答应。

  沈阳心中暗骂,下定决心,看来只能使出这一手杀手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