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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佩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烧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儿,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解脱的时候,床头柜上,那只用了好几年的老人机震动起来,屏幕也跟着亮了。

  她费力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摸索着,好半天才按亮了屏幕。

  是一条短信——

  【尊敬的张佩珍女士,您的账户尾号xxxx已入账人民币2,350,000.00元,拆迁补偿款。】

  两百三十五万!

  张佩珍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灰败的瞳孔里爆出一丝惊人的光亮。

  有救了!她的病有救了!

  她还能活!

  还没等她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粗暴地撞开了。

  四个黑影鱼贯而入,带着一股子劣质烟酒的酸臭味儿,是她的四个“好儿子”!

  大儿子杨国勇,人高马大,一脸横肉,上来就粗声大气地吼:“妈!听说拆迁款下来了?卡呢?赶紧拿出来!”

  张佩珍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被子里藏了藏,“什么……什么卡?”

  二儿子杨国忠,瘦猴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尖着嗓子嚷嚷:“别装了!我们都听说了!两百多万呢!密码是多少?赶紧说!”

  张佩珍气得嘴唇哆嗦:“那……那是我的救命钱!”

  三儿子杨国明,贼眉鼠眼,不声不响就开始翻箱倒柜。

  “哗啦啦——”

  衣柜门被拉开,抽屉被粗暴地拽出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四儿子杨国强,长得倒还算周正,此刻却挤出个假笑,声音甜得发腻:“妈,您看您说的,我们还能不管您吗?钱给我们,我们替您保管,保证给您治病!”

  嘴上说着好听,眼睛却像饿狼一样四处逡巡,恨不得把墙皮都刮下来一层。

  张佩珍看着他们一个个丑陋的嘴脸,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

  “那是我的钱!你们……你们这群畜生!”

  她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们的手都在抖。

  “找到了!”三儿子杨国明突然从床头柜的夹缝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得意地扬了扬,“在这儿呢!”

  “给我!”大儿子杨国勇一个箭步冲上去。

  “是我的!”二儿子杨国忠也扑了过去。

  老四杨国强也不甘示弱,挤了上去:“说好了平分的!”

  四个儿子瞬间扭打成一团,为了那张薄薄的卡片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我的钱……我的救命钱……”张佩珍目眦欲裂。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一挣,赤着脚就扑了过去。

  “还给我!把卡还给我!”

  她嘶吼着,想要抢回那张寄托着她所有希望的银行卡。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的手肘狠狠一拐。

  “啊——”

  张佩珍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咚!咚!咚!”

  她像个破麻袋一样,从二楼的楼梯滚了下去,最后重重地砸在一楼冰冷的水泥地上。

  “妈——!”一声凄厉的哭喊。

  大女儿杨国琼拎着保温桶,刚踏进家门,就看到这惊悚的一幕。

  她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妈!您怎么样了?妈!”杨国琼连滚带爬地扑到张佩珍身边。

  张佩珍额角磕破了,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她花白的头发。

  她眼睛半睁着,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进气少出气多。

  杨国琼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楼梯口那四个还在为银行卡拉扯的兄弟,心如刀绞。

  “你们这群畜生!那是**救命钱啊!你们要把**死才甘心吗?!”

  大儿子杨国勇终于抢到了卡,紧紧攥在手里,不耐烦地冲楼下吼道:“嚷嚷什么!她病了这么久,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超生!”

  二儿子杨国忠抹了把脸上的抓痕,附和道:“就是!拖累了我们这么多年,也该解脱了!”

  三儿子杨国明眼珠子一转,阴恻恻地笑了:“大哥,二哥,我前两天听隔壁村的王婆说,李老棍死了,他的那些亲戚说想要给他找个老太太配冥婚呢,彩礼给得可不少!”

  四儿子杨国强一听,眼睛也亮了,凑趣道:“对对对!妈这年纪正好,死了还能废物利用,给咱们再换笔钱!这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噗——”

  躺在地上的张佩珍听到这话,本就微弱的气息猛地一岔,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眼睛一翻,差点当场气死过去。

  “妈!妈!你们……你们不是人!”杨国琼哭得撕心裂肺,手忙脚乱地去掐张佩珍的人中。

  见张佩珍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她赶紧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打了120。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张佩珍头上的伤口缝了十几针,脸色惨白如纸,躺在病床上,如同风中残烛。

  小女儿杨国英也闻讯赶来了,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看到张佩珍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把一个布包塞到大姐杨国琼手里,声音哽咽:“姐,这是我跟建军攒的所有的钱,只有三万多,先给妈交住院费吧。”

  杨国琼握着那薄薄一叠钱,上面还带着体温,眼泪又下来了,“国英,这怎么够啊……医生说妈这情况,后续治疗还要一大笔钱……”

  两个女儿在病床边相对垂泪,为了母亲的医药费愁眉不展。

  张佩珍躺在病床上,看着两个女儿,心如刀割。

  这两个女儿,杨国琼五十一,杨国英四十八,为了家庭操劳,看着比同龄人苍老了至少十岁,头发早早见了白,眼角爬满了细纹,手上满是操劳的痕迹,粗糙得像老树皮。

  再想想那四个畜生儿子,一个个油光水滑,却只知道啃老吸血!

  她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生了那么几个白眼狼!

  老泪纵横,悔不当初。

  外伤处理完,张佩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虚弱得很,只能坐在轮椅上。

  小女儿杨国英推着轮椅,送她回病房。

  刚到电梯口,迎面走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精致的套装,头发烫着时髦的大波浪,脸上画着淡妆,皮肤保养得宜,白皙紧致。

  一点也看不出是六十多岁的人,倒像是四十出头,风韵犹存。

  张佩珍瞳孔一缩——郭秀秀!

  那个抢了她丈夫杨胜利,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寡妇!

  郭秀秀也看到了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哟,这不是佩珍吗?”她故作惊讶地走近,声音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目光上下打量着坐在轮椅上,形容枯槁,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张佩珍,“啧啧啧,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了?我还以为是谁家逃难来的呢。”

  张佩珍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己七十四岁,老得像九十岁,病得快死了,郭秀秀六十五岁,却活得像个妖精,滋润得很……

  人比人,气死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郭秀秀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风光一颤一颤的:“也难怪当初胜利哥只喜欢我呢!你看看你这黄脸婆的样子,哪个男人受得了?”

  郭秀秀那句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张佩珍的心窝子。

  她想起二十年前,杨胜利是怎么铁了心要跟她离婚,又是怎么迫不及待地把郭秀秀这个寡妇迎进门的。

  凭什么!

  凭什么郭秀秀就能穿金戴银,活得像个妖精,她张佩珍就得家徒四壁,病痛缠身,被儿子们当畜生一样作践?

  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呃……”

  张佩珍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眼前一黑。

  她好像听到了大女儿国琼和小女儿国英惊恐又悲痛的哭喊声。

  “妈——!”

  “妈!您怎么了?!”

  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