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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秒钟后。

  她松开了手,任由那块白布,重新覆盖住那张可怜的小脸。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已经哭得双眼红肿的杨国忠,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

  “我看完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像是三片没有重量的雪花,落在了杨国忠的心上。

  却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还想说什么?

  说妈,你难道不难过吗?

  说妈,这好歹也是你的亲孙子啊!

  可看着母亲那张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脸,所有的话,都堵死在了胸口,变成了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张佩珍的脑海里,却闪过另一张脸。

  上辈子,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粉雕玉琢,会咯咯笑着叫她“奶奶”的大孙子。

  那个孙子,如今却变成了一具青紫色的尸体,连在这个世界上睁眼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是恨?是痛?还是……一种解脱后的荒芜?

  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杨国忠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抱着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包裹,转身。

  一步,一步,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走回了自己家。

  院子里,只剩下杨国勇一声无奈的叹息。

  回到家,杨国忠找了几块破旧的木板。

  那是之前做柜子剩下的边角料,歪歪扭扭。

  他拿起生了锈的锤子和钉子。

  一下又一下,笨拙地,用力地,钉着一个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小木箱。

  每一锤,都像是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血肉模糊。

  他把那个小小的身体,轻轻地,放进了箱子里。

  盖上盖子,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像是彻底隔绝了,那个孩子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伸手不见五指。

  杨国忠点燃了一根火把,橘红色的火焰,在夜风中摇曳,照亮了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他抱着小木箱,朝着后山走去。

  山路崎岖,黑漆漆的,像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说实话,有点吓人。

  可他心里太难受了,那股子要把人淹没的悲痛,盖过了一切恐惧。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给他的儿子找个安身的地方。

  他找到了父亲杨胜利的坟。

  就在那座孤零零的土包旁边,他用手,用木板,疯狂地刨着土。

  指甲翻飞,鲜血淋漓,他也感觉不到疼。

  他把那个小小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坑里。

  他跪在坟前,对着父亲的墓碑,絮絮叨叨地开了口。

  “爸……”

  “这是你大孙子。”

  “他……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道。”

  “等他到了地底下,你……你要多照看照看他。”

  他说着,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心里那股憋了半天的劲儿,终于在此刻,彻底决了堤。

  等到把土重新埋好,他才拿着火把,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山下走。

  来时的悲痛被宣泄出去,此刻,那被压抑的恐惧,便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山上的风,刮得更厉害了!

  吹得树林子“呜呜”作响,听着,就好像有无数的鬼,在黑暗里尖叫!

  杨国忠上来的时候还不觉得。

  这会儿听到林子里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哪里还敢多待!

  抓着火把,连滚带爬地加快了脚步,朝着山下冲去!

  直到冲回了自家院子,看着那黑漆漆的屋子,他才猛地想起来。

  郑丽娟……

  他媳妇,还在镇上的卫生院里。

  可是,杨国忠现在身心俱疲,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子凉气。

  他实在是不想动了。

  一动也不想动。

  他随手在灶房里扒拉出一个冷掉的红薯,面无表情地啃了两口。

  然后,就那么和衣躺在了冰冷的床上。

  **

  也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自行车链条声。

  是杨国琼回来了。

  她关了饭店,推着车一进院子,就直奔张佩珍的屋子。

  “妈!”

  她一进门,就压不住满肚子的火气,噼里啪啦地吐槽起来!

  “我跟你说,我再也不去伺候那个郑丽娟了!”

  “我好心好意听大哥的话,去卫生院照顾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醒过来,不问孩子,先指着我的鼻子骂!”

  “说我没安好心!说我盼着她死!”

  “她还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甩了我一个大耳刮子!”

  杨国琼越说越气,眼眶都红了。

  “我凭什么呀!”

  “就因为我是小姑子,我就活该被她这么作践吗?!”

  “我气不过,直接就走了!爱谁谁!”

  张佩珍听完,伸手拍了拍她:“干得好!你又不欠她的,凭什么要受她的气!”

  杨国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才还满腔的怒火,此刻却只剩下了一片疲惫。

  她靠在门框上,声音也低了下去。

  “妈,我本来真不想管的。”

  “可我看着大哥那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老婆剖了肚子躺在医院,刚出生的孩子也没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我就是觉得他可怜,才想着多帮衬一把,谁知道……”

  谁知道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张佩珍看着女儿那副委屈又心软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呵。”

  “郑丽娟是个什么德行,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张佩珍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通透。

  “她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对她再好,她也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是你欠了她的。”

  “也就是你。”

  张佩珍伸出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心肠软得跟棉花似的,才会上赶着去吃这个亏。”

  “你信不信,要是换了你小妹在这儿,她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压根就不会接下这个烂摊子?”

  提到家里那个鬼精鬼精的小妹,杨国琼犹豫了一下。

  “小妹……小妹也很善良啊。”

  她小声地辩解着:“她肯定也会不忍心的。”

  “不忍心?”

  张佩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你小妹是善良,但她的善良,可长着牙齿呢!”

  “她啊,最会审时度势,绝对不会让自己受一丁点儿的气。”

  张佩珍的评价,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