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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六点,天色已经擦黑。

  国营饭店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混杂着各种声音,扑面而来。

  魏国栋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张佩珍。

  她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正小口小口地啜着,神态安然,仿佛周围的嘈杂都与她无关。

  魏国栋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大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张佩珍已经点好了菜,两菜一汤,一盘红烧肉,一盘醋溜白菜,外加一个紫菜蛋花汤,都是这个年代的硬菜。

  她把筷子递过去。

  “不晚,坐下吃。”

  魏国栋也不客气,扒拉了两口饭,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大姐,我跟您说,我手里现在有几个房源,都是知根知底的。”

  “东边胡同里有家,两间北房,就是家里孩子多,住不下了,想换个大点的。”

  “南城那边也有个,一间耳房带个小院,就是主人家急着用钱给老人看病……”

  他说得口沫横飞,张佩珍却始终安静地听着,直到他把手里的房源都说完了,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有没有……独门独户的四合院?”

  “噗——咳咳咳!”

  魏国栋一口饭直接呛进了气管里,咳得满脸通红。

  他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张佩珍。

  “大、大姐,您说啥?”

  “四合院?!”

  那玩意儿是普通人能想的吗?

  那都是以前那些王公贵族、大户人家住的地方!现在就算有,也都是被单位占着,或者住了好几户人家的大杂院,哪有整套往外卖的?

  魏国栋咳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连连摆手。

  “大姐,您可真会开玩笑!”

  “四合院我哪儿弄得到啊?那金贵玩意儿,我连边都摸不着!”

  张佩珍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失望,她夹了一筷子白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样啊。”

  “那行吧。”

  “你刚才说的那些房子,先都带我去看看。”

  “要是地段、房子都还行,我就……都买了吧。”

  “哐当!”

  魏国栋手里的筷子,直直地掉在了桌子上。

  他整个人都傻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都、都买了?”

  “大姐,您没说胡话吧?买房又不是去菜市场买白菜,哪有这么买的?”

  张佩-珍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我孩子多。”

  “想着以后他们来京城,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孩子多?

  孩子多就一口气买五套房?!

  魏国栋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够用了。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农村妇女,怎么也想不通,她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底气和财力?

  可是……

  管她从哪儿来的!

  只要她真金白银地买,自己就能拿到一笔想都不敢想的中介费!

  这个念头一起,魏国栋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

  “成!大姐!您就瞧好吧!”

  “我明天就跟单位请假,一准儿带您把所有房子都看个遍!”

  ……

  第二天一早,魏国栋就骑着自行车,准时出现在了招待所门口。

  他带着张佩珍,一家一家地看了过去。

  他手里的五套房,四套在胡同里,一套是临街的小二楼,地段确实都不错。

  张佩珍每到一处,都只是简单地看看房屋的结构和采光,心里却在飞速地计算着。

  这几处地方,上辈子可都是拆迁的黄金地段!

  尤其是那个临街的小二楼,后来更是赔了整整八套楼房!

  其中一家房主,是个看起来有些精明的男人,见张佩珍是个外地口音的妇女,便咬死了价格不松口,还想临时加价。

  “大妹子,我这房子可是祖上传下来的,风水好着呢!”

  “再加五十块钱,少一分我都不卖!”

  魏国栋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张佩珍却笑了。

  她不紧不慢地指着房梁上一道浅浅的裂纹。

  “大哥,你这房是好,就是这房梁看着有点悬。”

  “这要是哪天塌下来,可不是五十块钱能解决的事儿。”

  她又指了指院子角落里湿漉漉的墙根。

  “还有这墙角,怕是常年返潮吧?”

  “家里有老人孩子,住在这种地方,容易得风湿。”

  她三言两语,句句都戳在要害上。

  那房主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就僵住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最后,他不仅没敢加价,反而被张佩珍反过来砍掉了一百块钱,哭丧着脸签了买卖意向。

  魏国栋在旁边看得是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这位大姐,绝对是真人不露相!

  等五家全都看完,张佩珍站在胡同口,迎着凛冽的北风,淡淡地对魏国栋说了一句。

  “就这五套吧。”

  “我全要了。”

  魏国栋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彻底麻了。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感觉,将他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

  半个小时后,房管所的办公室里。

  昨天还对张佩珍嗤之以鼻的那几个工作人员,此刻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们看着张佩珍,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那五个神情各异的房主,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五个房主,本来为了卖房,私底下还是竞争关系。

  可现在,他们站在一起,看着张佩珍的眼神,却出奇地一致。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骇、佩服,还有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乡下女人,竟然一口气,把他们的房子,全买了!

  那个之前还对张佩珍爱答不理的老同志,此刻手握着公章,手腕却像是灌了铅一样,迟迟落不下去。

  他的老花镜几乎要从鼻梁上滑下来,嘴巴半张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五份意向书。

  五套!

  这乡下婆娘,竟然真的要一口气买五套房!

  他旁边的年轻人更是夸张,手里的搪瓷缸子倾斜了都不知道,热水洒了一裤子,烫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人却还跟丢了魂儿似的。

  疯了!

  这女的绝对是疯了!

  张佩珍却像是没看见他们脸上那堪比走马灯的精彩表情,只是淡淡地催促了一句。

  “同志,可以盖章了吗?”

  那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记小锤,把老同志的魂儿给敲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