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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杨国琼就听话地收拾好东西,去了镇上。

  偌大的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张佩珍没像往常一样忙里忙外,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个笸箩,慢条斯理地剥着毛豆。

  阳光透过稀疏的槐树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的神情,平静得像是一口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可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猎人等待猎物时才有的、冰冷的耐心。

  杨国勇到底还是不放心,也搬了个板凳,往后院门口一坐。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背微微弓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肚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可他那双攥得骨节发白的拳头,却早已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和狠厉。

  今天,但凡那个不长眼的媒婆敢对**动一根手指头。

  他就算是拼着这伤口再次撕裂,血流满地,也得当场把那人的骨头给拆了!

  院子里,只有豆荚被“啪”地一声剥开的清脆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当时钟指向九点多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一阵刻意放得轻快又响亮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尖细中带着谄媚的嗓音,人还没到,声先到了。

  “哎哟,张家大妹子在家呢?”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花布衫,脸上涂着厚厚一层雪花膏的妇人,已经满面春风地跨进了院门。

  她一进来,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就先把旁边那两套崭新的青砖大瓦房给上上下下扫了个遍。

  “啧啧啧,这房子盖得,可真是气派!”

  妇人一边赞叹,一边自来熟地走到张佩珍跟前,脸上那笑容,堆得跟一朵盛开的菊花似的。

  “大妹子,我可是来给你报喜的!天大的好事啊!”

  张佩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上剥毛豆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她只是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比这秋天的晨风还要凉上三分。

  这媒婆姓王,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嘴皮子利索。

  来之前,她当然打听过了,知道前头已经有好几个同行在张佩珍这里吃了闭门羹,灰头土脸地被赶了出来。

  可她王媒婆是谁?

  她就不信这个邪!

  在她看来,之前那几个,纯粹是手里的货色太差,拿不出手,这才被清高的张佩珍给打了回来。

  而她今天带来的这个,那可是个顶个的宝贝!

  她有绝对的信心,只要自己把条件一摆出来,张佩珍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得乖乖动心!

  想到这里,王媒婆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她一**坐在张佩珍旁边的小凳子上,凑过去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

  “大妹子,我跟你说,我今儿个给你介绍的这个人,那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张佩珍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缓缓抬起头,用一种打量死物般的眼神,冷漠地看着王媒婆。

  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王媒婆被她看得心里“咯噔”一下,但话都到嘴边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男方今年四十六,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好时候!”

  “人家可不是那些泥腿子,他是在机关里上班的干部!”

  “那脾气,更是没得说,街坊邻居谁不夸一句是个老好人!”

  “一个月光工资就不少拿,住的还是机关里分的房子,宽敞着呢!”

  王媒婆说得口沫横飞,见张佩珍还是那副死人脸,她赶紧抛出了自己准备好的杀手锏。

  “最要紧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家里头干净!”

  “男人就一个儿子,早都结了婚,搬出去单过了!”

  “儿子儿媳妇,那都是吃公家饭的双职工!”

  “虽说生了个大胖小子,可你猜怎么着?人家孩子,是儿媳妇的亲妈,从老家过来帮忙带着,也跟儿子儿媳住一块儿!”

  王媒"婆说到这里,得意地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你听听,你听听!”

  “这意思就是,你真要嫁过去了,上头没公婆要伺候,下头没儿子孙子要你管!”

  “就他一个人,住着机关大院,拿着干部工资!”

  “人家媳妇是五年前生病没的,这些年,眼瞅着孙子都落地了,这才想着给自己也找个伴儿。”

  王媒婆凑得更近了,几乎要贴到张佩珍的脸上,语气里充满了诱惑。

  “大妹子,你再想想,人家长得也周正,人品又好,家里又没一点拖累。”

  “这不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吗?”

  王媒婆将那男方的条件掰开了,揉碎了,翻来覆去地夸了个遍。

  她唾沫星子都快溅到了张佩珍的脸上。

  最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情真意切的表情。

  “大妹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王翠芬做媒,跟旁人可不一样!”

  她指了指院门外,压低了声音:“外面那些媒婆,拿着个歪瓜裂枣就敢上你家门,那是把你当**糊弄,是想用烂白菜换你的金元宝!”

  “我可不是!”

  “我知道你张大妹子是什么样的人,条件好,眼光高,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

  “所以啊,我给你找的,也得是人中龙凤,跟你门当户对,旗鼓相当!”

  王媒婆说完,就那么一脸真诚地看着张佩珍,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等着她点头。

  在她看来,自己这番话,情理兼备,姿态又放得低,任凭张佩珍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然而,张佩珍只是放下了手里那颗刚剥开的毛豆。

  豆粒滚进了笸箩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的声音,依旧是古井无波,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再婚的打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王媒婆的热情上。

  王媒婆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哎,哎哟,大妹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死啊!”

  她不甘心,还想再劝:“这女人家,没个男人在身边撑着,终归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就从后院门口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