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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大夫带着两个护士冲了出来,一看到板车上的情景,脸色瞬间就变了。

  “快!担架!直接送抢救室!”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郑丽娟被抬上了担架,像一阵风似的推进了那扇白色的门里。

  抢救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隔绝了门外杨国忠那双绝望的眼睛。

  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扑通”一声。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周围的喧嚣,病人的呻吟,护士的脚步声,他都听不到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扇紧闭的门,和门上那个刺眼的红色十字。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

  那双手上,沾满了已经开始发黑的血迹,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是丽娟的血。

  是他媳妇的血。

  也是他那未出世的儿子的血。

  杨国忠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不敢想。

  他真的不敢想,如果这扇门再打开时,大夫告诉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同志,你是病人家属吧?”

  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本子和笔。

  “去那边窗口,先把住院费交一下。”

  杨国忠像是没听清一样,茫然地抬起头。

  “啥?”

  “交钱。”

  护士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不耐烦。

  钱?

  杨国忠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就往自己身上摸去。

  上衣口袋,是空的。

  裤子口袋,也是空的。

  他来的时候,脑子里只想着救人,一分钱都没带!

  他的脸,“唰”的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同志……我……我出门太急,没带钱……”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能不能……能不能先救人?钱我回头一定补上!”

  护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往抢救室那扇紧闭的门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送来的时候那副样子,血都快流干了,大人小孩能保住一个都算烧高香了。

  万一……万一人财两空,这家属扭头跑了,这笔账算谁的?

  “同志,规定就是规定。”

  她的声音冷淡了下来。

  “抢救用的药,还有血浆,都要花钱的。你要不……先去找人借一点?”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杨国忠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借钱?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那几个跟着他一起把人送来的乡亲。

  那几个汉子累得跟死狗一样,正靠在墙边大口喘气。

  接触到杨国忠求助的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避开了。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一脸为难地搓着手。

  “国忠啊……”

  “不是我们不帮你……”

  “你看我们这几个,都是从地里直接过来的,身上哪有一个子儿啊……”

  另一个也跟着附和。

  “是啊国忠,我们连买包烟的钱都没带……”

  剩下的人,都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杨国忠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杨国忠一颗心沉到谷底,连带着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凉的时候,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国忠,你别急!”

  村长李大山挤了过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汗珠和焦急。

  他二话不说,就把手伸进了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袋里,掏了半天。

  最后,他掏出来一卷被手汗浸得有些发软的毛票,小心翼翼地展开。

  一张。

  两张。

  五张。

  全都是些一毛两毛的零钱,最大的一张是块头的。

  他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最后把钱往杨国忠手里一塞。

  “我身上就这些了……一块七毛钱……”

  李大山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这种窘迫又无力的神情。

  一块七毛钱。

  杨国忠捏着那几张温热的、带着汗气的毛票,感觉比千斤的铁块还要沉重。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旁边一个跟着来帮忙的汉子,突然一拍大腿!

  “国忠,你是不是急糊涂了!”

  “你大妹子!杨国琼!她不是在镇上开了个饭店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雷,瞬间劈开了杨国忠脑子里的混沌!

  对啊!

  国琼!

  他妹妹国琼就在镇上!

  “琼花饭店!离这儿也就两条街!”

  那汉子又补充了一句。

  杨国忠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那双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火苗。

  他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把那一块七毛钱塞回李大山手里。

  “大山叔,你们在这儿帮我看着!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一头疯牛一样,转身冲出了卫生院的大门。

  ……

  中午的琼花饭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饭菜的香气混着人间烟火,从店里飘出老远。

  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亮堂,最扎眼的,是那用一整面钢化玻璃隔出来的后厨。

  食客们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大师傅,如何颠勺、如何爆炒,锅里的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老高,引得一阵阵叫好。

  手艺好,菜价也公道,镇上的人都爱来这儿吃上一口。

  杨国忠就是在这片热闹里,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头撞了进来。

  他满身干涸的血迹,头发被汗水和灰尘黏成一绺一绺,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哗啦”一声。

  店里吃饭的客人全都吓了一跳,离门近的几桌,更是有人惊叫着站了起来。

  正在柜台后面算账的杨国琼听到动静,一抬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哥?!”

  她手里的算盘“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大哥!你这是咋了?!”

  杨国琼绕出柜台,几步冲到杨国忠面前,声音里带着惊恐的颤抖。

  杨国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铁钳。

  “国琼!借我点钱!快!”

  他嘶哑着嗓子,嘴唇干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大嫂……你大嫂出事了!”

  杨国琼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大嫂咋了?!”

  “被杨国明那个畜生给推倒了!”杨国忠咬牙切齿地吼道,将所有的罪责和怨恨都推了出去。

  “现在人在卫生院抢救!等着钱救命啊!”

  “我出门急,身上一个子儿都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