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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布包,转过身,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挪了过去。

  那背影,在惨白灯光的拉扯下,显得那么萧瑟,那么孤寂。

  杨国琼站在原地,看着大哥的背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

  ……

  走出医院的大门,一股冰冷的寒风迎面扑来。

  杨国忠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布包又裹紧了几分。

  好像这样,就能为那个已经感觉不到丝毫寒冷的小身体,留住最后一丝温暖。

  杨国忠就这么走着,走着。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都想不了,也什么都不敢想。

  他怕一想,那颗刚刚被缝补起来的心,就会再次碎成千万片。

  走着,走着。

  一滴滚烫的液体,突然砸在了他抱着布包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

  满手,都是湿漉漉的冰凉。

  原来,他哭了。

  在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没有声音。

  没有抽噎。

  就那么安静地,汹涌地,往下淌。

  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绝望和痛苦,都流干,流尽。

  怀里,是他刚出生就死去的儿子。

  身后,是刚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妻子。

  而他,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却只能在这无人的路上,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默默地流着这窝囊的眼泪。

  老天爷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杨国忠啊!

  他跟郑丽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没错。

  他嫌她懒,嫌她馋,嫌她一天到晚就想着往娘家扒拉东西。

  她嫌他闷,嫌他穷,嫌他窝囊没本事,连个正式工都混不上。

  可吵归吵,闹归闹,对于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他也是满怀期盼。

  他抱着本字典,翻了好几个通宵,给孩子想了十几个名字。

  他还偷偷攒了好久的钱,托人从城里买回来二斤红糖,一斤小米,就等着她坐月子的时候补身子。

  那曾是他们俩结婚以来,最像个家,最盼着过日子的几个月。

  可现在呢?

  一切都没了。

  就像一场五彩斑斓的肥皂泡,被人一指头,轻轻戳破。

  什么都没剩下。

  杨国忠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悲痛正一点一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熔岩般滚烫、足以焚烧一切的滔天恨意!

  孩子……

  孩子为什么会早产?

  为什么会没?

  是因为郑丽娟摔了那一跤!

  郑丽娟为什么会摔跤?

  是了!

  就是他!

  杨国明!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光了杨国忠心中最后剩下的一丝理智。

  他要报仇!

  他要让杨国明,血债血偿!

  杨国忠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迈开步子,不再是之前那般行尸走肉的挪动,而是一步一步,带着千钧的力道,朝着村子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奔去!

  ……

  与此同时,杨国明正躺在自己那屋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

  先前,他一直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转悠,心焦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看见跟着去镇上的王婆那几个人影,他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

  “王婆!王婆!我嫂子……我嫂子她咋样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王婆是个大嗓门,见他问,立马咋咋呼呼地开了口。

  “哎哟我的国明!别提了!你嫂子还在手术室里头呢!说是情况危险,得……得把肚子给剖开,才能把孩子取出来!”

  “啥?!”

  杨国明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

  剖……剖开肚子?

  那不就是杀人吗?!

  他两腿一软,差点没一**坐到地上去。

  “那……那人还能活吗?”

  “嗨!瞧你这点出息!”

  王婆倒是摆了摆手,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家大夫敢动刀子,那肯定就有把握给缝回去!”

  “我瞅着啊,这说不定还是好事呢!没准孩子大人,都能保住!”

  杨国明将信将疑,可王婆都这么说了,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稍稍落回了肚子里一点。

  他跟王婆他们分开,磨磨蹭蹭地回了家。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那黢黑的房梁。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不关我的事。

  我啥也没干。

  我就是说了几句话,拍了她手一下,是她郑丽娟自己不小心,自己摔倒的!

  对,就是她自己倒霉!

  只要她母子平安,那就啥事都没有!大哥顶多就是骂我几句,过几天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他抱着这样侥幸又忐忑的心情,竖着耳朵,听着院门外的任何一点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快要被这种死寂的等待折磨疯了的时候。

  “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里炸开的一个响雷,猛地从院子里传来!

  那不是开门的声音,更不是敲门的声音!

  那是有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开了院门!

  杨国明浑身一个激灵,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炕上弹坐了起来!

  他心脏狂跳,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

  门外那一声巨响,像是一把大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杨国明的心尖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可那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却无比真实地告诉他——

  出事了!

  出大事了!

  杨国明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子就从炕上蹦了下来,踉踉跄跄地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一道高大而佝偻的黑影,就那么直挺挺地戳在院子中央。

  是大哥,杨国忠!

  他的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和褶皱,那张平日里憨厚老实的脸,此刻竟扭曲得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尤其是那双眼睛!

  又红又肿,里面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气,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血色。

  而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破旧白布包裹着的东西。

  长条形的,不大,像是个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