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是拿出来了,可这手却紧紧攥着不松开。

  “国忠啊,这钱是我们借给你的,亲兄弟明算账,这借条你还是得写一下。”

  杨国忠哪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哈腰地找纸笔。

  “应该的,应该的,大舅您放心,我有钱了立马还!”

  搞定了舅舅这边,杨国忠又硬着头皮去了郑丽娟本家的那些叔伯家里。

  这边的脸色,可就比舅舅家难看了一万倍。

  一听说是因为郭文慧瞎喂饭搞出来的肠切除,那些叔伯直接就炸了锅。

  “郭文慧那个败家老娘们儿!她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平时看着咋咋呼呼,关键时刻这就是个搅屎棍!”

  骂归骂,可真到了掏钱的时候,一个个就开始哭穷卖惨。

  “国忠啊,不是叔不帮你,你也看见了,家里这几张嘴等着吃饭呢。”

  “今年收成也不好,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啊。”

  杨国忠只能低声下气地求,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最后也就是这家三块,那家五块,跟打发叫花子似的凑了点。

  同样的,一张张借条也没落下,全都得白纸黑字按上手印。

  杨国忠一边在那破烂的纸头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寒意。

  这就是人性啊。

  平时看着热热闹闹的亲戚,真到了这种要命的关口,一个个都变得面目狰狞,算计得清清楚楚。

  等到他把这几家全跑遍了,手里捏着那一沓皱皱巴巴的几十块钱,从最后一家叔伯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夜风一吹,杨国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头那股子憋屈劲儿直冲脑门。

  他看着手里这来之不易的钱,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是真不想管郑丽娟了。

  肠子都切了一截,身体肯定是大不如前了,以后这就是个药罐子,是个无底洞。

  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分明是请了个活祖宗回来供着!

  以后家里的农活干不了不说,还得全靠他一个人养着,还得还这还不完的债。

  这就跟背上了一座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个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又转——要是干脆不管了,让她自生自灭算了?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不行啊。

  要是这时候把郑丽娟扔在医院不管,那他杨国忠成什么人了?

  这事儿要是传回村里,以后他在村里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脊梁骨都得让人给戳断了!

  杨国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医院的路上,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就像他此刻看不见光亮的日子。

  他就这么捏着那几张欠条和零钱,在那死一般的夜色里,一步步沉重地往前挪着。

  肚子饿得咕咕叫,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杨国忠这才想起来,这一整天光顾着跑腿借钱、求爷爷告奶奶,连口热乎饭都没顾上吃。

  他摸了摸干瘪的肚皮,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还是先回家扒拉两口剩饭,填饱了肚子,再去卫生院守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婆娘吧。

  杨国忠低着头,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自家小院门口。

  刚一抬头,他这魂儿差点没吓飞了。

  只见黑漆漆的院门口,直挺挺地杵着两道黑影,跟那索命的无常似的。

  杨国忠心脏猛地“咯噔”一下,浑身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都带着颤儿:“谁?谁在那儿!”

  这一嗓子喊劈了叉,在这夜里听着跟公鸭叫似的。

  黑暗里那两人动了动,紧接着就传来了杨国勇那不耐烦的声音。

  “鬼叫唤什么?是我和妈!”

  听到这熟悉的大嗓门,杨国忠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他长出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月光往前凑了凑。

  还真是杨国勇和张佩珍。

  张佩珍板着一张脸,双手揣在袖筒里,眼神冷得像冰窖里的石头。

  还没等杨国忠开口叫妈,张佩珍就先开了腔,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点情绪。

  “跑了一天,借到多少钱了?”

  杨国忠愣了一下,没想到亲妈大半夜堵门口是为了问这个。

  他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兜里那把皱巴巴的毛票,有些讷讷地回答。

  “没多少……东拼西凑的,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就是一百块钱的样子。”

  张佩珍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接着,她从袖筒里掏出钱,递到了杨国忠面前。

  “拿着。”

  杨国忠有些发懵,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钱,一时没敢伸手。

  张佩珍眉头一皱,直接把钱塞进了他手里。

  “这三十块钱,算是我借给你的。”

  说完,她又冷哼了一声:“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钱你得还,我可不想让村里人戳脊梁骨,说我这个当亲**,连那些外人都比不上!”

  杨国忠手里捏着那带有体温的三十块钱,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还没等他这股子感动劲儿上来,旁边的杨国勇也一脸便秘地掏出了钱。

  他把那张十块钱的大团结往杨国忠手里一拍,那架势跟扔**差不多。

  “我就这一张大团结,没多的了!”

  杨国勇翻了个白眼,满脸都在写着不乐意。

  “我这也是借你的啊,你爱要不要!”

  杨国忠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四十块钱,心里那是五味杂陈。

  又是感激,又是酸楚,更多的还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借着夜色的掩护,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妈,老二,我……我记下了。”

  张佩珍也懒得听他这些没用的废话,该做的样子做足了,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行了,别在这猫哭耗子了,赶紧回医院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大儿子留。

  杨国勇更是话都懒得说一句,哼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在老太太身后走了。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村道的尽头。

  杨国忠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夜风把他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着手里这四十块钱,刚才那股子感激涕零的劲儿,突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阴郁得化不开的黑气,慢慢爬上了他的脸。

  三十块?

  还是借的?

  杨国忠死死地攥着那几张钱,指关节都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