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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三十个假人

  “人怕,是怕死。”

  “可真饿了,命都能换饭。”

  “我们这口粥,不值钱,但它能救命。”

  “从今天起,这寨就是市。”

  狗剩眨巴了一下眼:“市?”

  “对。”

  “白云市。”

  “谁想换粮、换药、换布、换盐,只要不动刀,都能来。”

  “我们不收税、不收人头、不收地契。”

  “我们收消息,收情报,收你在别处不敢说的话。”

  狗剩有点明白了:“你是想……变成‘中间地带’?”

  陈渐把最后一瓢粥舀进碗里,端到一个老汉手上。

  “我要让他们知道。”

  “山上不只有仗,也能过日子。”

  “咱这地儿,不一定强,但谁来都得讲规矩。”

  “规矩不是刀立的,是锅撑的。”

  “谁敢砸我锅——”

  “那我才用刀。”

  ……

  而就在黄磨坳粥摊开张的第三天,一封信悄悄送进了刘黑七的营。

  信封上没署名,打开只一句话——

  【白云不关天,粮道可通人。】

  【你若真想赢——别从寨口打,从碗底掀。】

  刘黑七看完,气得把酒杯砸碎。

  “他真当我怕他了?”

  副将低声道:“主帅,白云寨现在确实是变了……不打仗了,天天烧水开锅,连咱东路几个小寨都有人往那边跑。”

  “连虎狼营剩下那点人,也有几个投了。”

  “再打?”

  “打不了。”

  “他现在是摆开桌子等人吃。”

  “咱一动,就成砸桌的。”

  刘黑七捏着那封信,咬牙切齿。

  “我看他能撑几天。”

  “一口粥,救不了一个山头。”

  副将没说话,只抬头看了眼窗外。

  风往山那边吹,带着一丝盐味、粥香,还有煮过老菜叶的酸气。

  可这气味,不腥、不血。

  很热。也很熟。

  黄磨坳粥摊边,陈渐站在土台上,拿着根竹杆,往地上一戳。

  “从今天起,这就是白云市南口。”

  “南边来的,不管你是逃兵还是饿民,到了这儿,只要守规矩,就能喝上一碗粥。”

  “北边来的,只要别带刀,也能歇脚。”

  “谁要闹事,就记住一句话——”

  他抬起头,大声吼了句:

  “粥锅翻了,整山封口!”

  “谁闹事,谁断粮!”

  台下几十双鞋穿一脚、不穿一脚的脚站在那,没人吭声。

  只有一个背着破箩筐的老汉怯生生地举手问了句:“那……不打仗了?”

  陈渐盯着他:“不打。”

  “但也不是投降。”

  “咱这山,不给谁当狗,也不替谁背锅。”

  “咱要做的,就一件事——活着。”

  “活成山。”

  “活得比他们以为的,都值钱。”

  ……

  狗剩这会正在后头看人分粮。

  石窠坳送上来的盐刚分成十堆,黄磨坳那边还拉来了两桶野菜。

  小八跑过来:“剩下那几家寨子的人也到了,有的想做买卖,有的说要挂白云旗。”

  狗剩翻了个麻布袋:“挂就挂,反正咱也不是朝廷。”

  “但有一条,谁来挂旗就得守市规。”

  “偷东西、砍人、乱喊口号的,谁也不护。”

  “敢砸咱这锅的,老子连夜点他粮仓。”

  小八嘿嘿一笑:“狗哥,你现在讲话也带味了。”

  狗剩白了他一眼:“我这是跟寨主学的。”

  “他这人不打草稿,但一张嘴能把人从敌人脑袋里劝出来。”

  “你以为他真想搞什么市?他这是拿锅当阵。”

  “人家摆阵拼兵,他摆桌拼饭。”

  “但真要动手,他比谁都狠。”

  ……

  而此时白云寨内,陈渐正在后山小屋里会人。

  来的是个老面孔,虎狼坪那边的鲁山豹。

  他扛着一口破酒坛子,劈头一句:

  “你还真能把打仗打成赶集?”

  陈渐让他坐下:“你来不是看热闹的吧?”

  “我来问你一句——”

  “你这买卖,能分钱不?”

  陈渐笑了:“你要钱,我给你粮。”

  “你要人,我给你货。”

  “你要是要寨主位,那就出去转三圈再回来。”

  鲁山豹咧了咧嘴:“不抢。”

  “我就想蹭碗热粥。”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陈渐一挑眉:“你说。”

  鲁山豹坐下,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搁:“下回真有人围山——”

  “你可得先给我一罐火油。”

  “我还想再炸一次刘黑七家的粟仓。”

  陈渐也拿起碗:“行。”

  “你要真想炸,我再送你两捆雷绳。”

  “咱俩一起。”

  “别说仓。”

  “这回,咱把他老巢给点了。”

  鲁山豹灌了一大口酒,咂咂嘴:“这酒不行啊,淡得跟山泉子似的。”

  陈渐拿木勺舀粥,递了一碗给他:“你来我这山头,不是喝酒,是接招。”

  “后头要真打,你这虎狼坪那帮人,得全跟我走。”

  鲁山豹抹了抹嘴角:“走啊,早想走了。”

  “留在刘黑七那边,天天跑粮道,碰上打劫的都不敢回手,还得装笑脸,连骂人都不敢骂回去。”

  “我早就琢磨明白了——这世上不是谁狠谁赢,是谁先敢翻桌。”

  “你陈渐一脚把桌踹了,我服。”

  陈渐笑了:“别服太早。”

  “咱这桌子还没垒稳,坐的人多了,腿就软。”

  “撑得住,是市;撑不住,是祸。”

  “你能接几条?”

  鲁山豹竖起三根手指:“我这边三十号人,五个懂爆药,十个抬得起木架,剩下全是会种地、打柴、摆摊的。”

  “你要真想做买卖,我还能把老西山那两拨散户喊来。”

  “他们欠我人情。”

  陈渐点头:“你要能带来人,我给你铺。”

  “你挑位置,山脚南坡三角口,一半做卖货,一半做落脚。”

  “你自己挂牌,我不管你挣多少。”

  “只要你守规矩。”

  鲁山豹眯了下嘴:“那我也提一条。”

  “这白云市以后要真起来,不许一个姓陈的把规矩写死。”

  “咱做山的不是图大,是图活。”

  “你也别给自己戴帽子,真戴上,你就不配叫疯子陈。”

  陈渐伸手碰了他酒坛子:“行。”

  “你这话我听着。”

  “规矩我来定,但改不改得动——得看后头谁来。”

  “只要来的人不偷不抢,这山,随他们走。”

  ……

  山下第二天。

  白云市正式挂牌。

  不是官旗,不是王印,是一块黑板,吊在山道岔口,歪歪扭扭写着:

  【白云市,无门无税,有粥有货。】

  【不收兵,不藏匪,不认朝廷。】

  【但——不许砸摊。】

  【一旦砸摊,连锅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