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依旧站在原地。

  他看着广场上的这一幕幕。

  其他匠师的尝试,失败,痛苦的闷哼,以及压抑不住的惊呼。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那些附着在残片内部的妖魔血渍,早已与脆弱的聚灵回路、能量脉络死死纠缠,融为一体。

  没有特殊的法门,或是足以碾压一切污秽的磅礴精神力,根本不可能完成净化。

  寻常手段强行冲击,只会引来更为凶猛的反噬,轻则精神受创,重则道途断绝。

  就在这时,场中起了新的变化。

  青山郡被誉为年轻一代翘楚的天才匠师,张云,终于出手了。

  他缓步走到一堆散乱的木料前,目光锐利,仔细观察良久。

  最终,张云俯身拾起了一块形似圆盘底座的木料残片。

  这块残片,表面依稀可见一些繁复玄奥的古老纹路,只是此刻光泽晦暗,死气沉沉,毫无半分灵性可言。

  张云站定,屏气凝神。

  双目缓缓闭合。

  数息之后,猛然睁开!

  嗡!

  一股精纯而灵动的精神力波动,从他身上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这股精神力,与之前那名模仿猎豹、追求极致锋锐的青年匠师截然不同。

  张云的精神力,竟幻化作了无数细小如微尘、却又在以惊人速度高速旋转的无形气旋!

  他双手掌心隔空虚按,遥遥对准那圆盘底座。

  刹那间,那些细微至极的精神力气旋,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圆盘底座上的一处聚灵回路。

  他没有强行冲击感知中顽固无比的“污秽”。

  更没有尝试用精神力去粗暴地撕裂、剥离!

  而是选择了一种极其精巧的方式——

  利用微小气旋的高速旋转之力,进行着精细入微的“打磨”与“剥离”!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

  张云的额头上,很快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鬓角缓缓滑落。

  他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显然,要长时间维持这种匪夷所思的精度进行精神力操控,对他而言,消耗极大!

  这一刻,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高台上那三位,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张云身上。

  一息。

  两息。

  ……

  十息……

  时间缓缓流逝。

  就在众人以为他也要步上失败后尘的时候——

  啵!

  一声极其轻微,细若蚊蚋扇动翅膀的奇异声响,突兀地从圆盘底座上传来。

  紧接着!

  一丝光芒,悄然亮了起来!

  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但张云确实成功了!

  凭借着令人惊叹的操控力,成功清除了第一个聚灵回路节点上的“污垢”!

  让死寂的木料残片,焕发出了一丝微弱至极的灵性!

  “呼……”

  张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喜悦与傲然。

  “是张云!青山郡的张云!”

  “他成功了!他找到了门道!不是不能清除,而是需要极强的控制力!”

  “不愧是青山郡年轻一代能扛起大梁的人物!”

  人群中,不少原本心灰意冷的匠师,眼中瞬间重新燃起了光亮,精神陡然一振!

  高台上,一直神色淡漠的青州将作院院主景元思,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

  “张云的《疾风三十六式》,驾驭精神力如风,确已登堂入室。”

  “这份操控入微的功夫难得,不愧‘快手’之名。”

  旁边的柳清丰,只是微微颔首,眼神依旧平静。

  “尚可。”

  他淡淡评价了两个字。

  “以巧破之,思路是对的。”

  “只是……”柳清丰话锋微转,“太慢了。”

  “而且,仅仅是剥离了最外层,最容易处理的一点污秽罢了。”

  “想让镇魔器残片真正恢复灵性……”

  柳清丰轻轻摇头,意味深长。

  “这才刚刚开始。”

  话音刚落。

  另一侧,来自青海郡,素来以力量雄浑、擅长精巧机关术闻名的李刚,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低吼,悍然出手。

  他选中的,是一块手臂粗细,表面布满了不规则天然坑洞的方木残片。

  李刚的法门,与张云的灵动精巧,截然不同。

  只见他手腕一翻,掌心中,已然多了一套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微型机关工具。

  这套工具一看便非同凡响,由某种不知名的特殊金属锻造而成,上面铭刻着细密繁复、隐隐契合自然韵律的灵纹,正流淌着淡淡的灵光。

  李刚眼神专注无比,将一股厚重如山峦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灌注到那套工具之上。

  随即,他双手稳如磐石,操控着那些灵纹闪烁的工具,精准地对准方木残片的第一个聚灵回路节点,开始了极其精密的“钻探”与“刮磨”!

  嗤嗤……

  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响起。

  点点漆黑的粉末,竟被硬生生从木料的细微间隙中“磨”了出来,旋即在空气中无声飘散。

  片刻之后,伴随着李刚一声压抑的低喝,他手中那块方木残片上,同样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灵光!

  虽然黯淡,却真实存在!

  “李刚也成了!”

  人群中再次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紧随其后,能力全面的女匠师孙灵芸,在一连串细致入微的观察后,也开始了她的尝试。

  她选中的是一块形似风中残荷的花瓣状木料残片,同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孙灵芸并未着急动用精神力。

  她素手轻扬,如穿花蝴蝶,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碧绿、温润剔透的玉瓶。

  瓶塞被轻轻拔开的瞬间,一股沁人心脾、带着浓郁草木清新气息的奇异香气,悄然弥漫开来,竟让周围不少人紧绷的心神都为之一松。

  她用一根细长的羊脂白玉签,小心翼翼地蘸取瓶中翠绿欲滴的药液。

  而后极其均匀地涂抹在木料残片的第一个聚灵回路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伸出纤纤玉指,隔空遥遥一点。

  一股柔和绵长,带着勃勃生机的精神力,悄无声息地引导着奇异的药力,缓缓渗透进木质的纹理深处。

  随后,聚灵回路节点处的阴邪气息,肉眼可见地开始缓缓消融、淡化。

  又过了片刻。

  一道灵光悄然亮起,比张云和李刚两人点亮的灵光,更加稳定,更加纯净。

  “好好好!”

  高台上,景元思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忍不住抚须赞道:“李刚的《巨灵开山》,以力破巧,更辅以精妙绝伦的机关术,另辟蹊径,难得!”

  “孙灵芸的《百草回春》,以药石之力中和邪祟,润物细无声,手法温和却直指要害,也是高明!”

  “算上之前的张云,这三位,都是我青州二品高级匠师中的佼佼者,年轻一代真正的翘楚啊!”

  旁边的青州府主也捻须微笑,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显然对这三位本土天才的表现十分认可。

  广场上的气氛,也因为这三位的接连成功,再次变得活跃起来,驱散了不少之前失败带来的阴霾。

  不少匠师受到启发,开始纷纷模仿他们的做法。

  有的开始尝试精细入微的精神力操控,复刻张云那种抽丝剥茧般的“打磨”。

  有的则从各自的工具箱里,翻找出压箱底的辅助器具、珍藏的特殊药液,开始了五花八门的尝试。

  然而,就在众人的目光和议论,大多还集中在张云、李刚、孙灵芸这三位年轻天才身上时。

  场中两位一直沉默观望的老牌匠师,终于动了。

  正是青州将作院内德高望重,技艺早已臻至化境的慕言大师。

  以及另一位,以精神力浑厚绵长、控制精妙入微而著称的陈果老先生。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各自走向了自己选定的目标。

  慕言大师选择的是一块形似巍峨山峰的木料残片,其上沟壑纵横,天然便带着一股苍茫厚重的气势。

  只见他并未施展任何花哨的技巧,甚至连眼睛都没闭上。

  只是将略显干枯的手掌,虚按在那山峰残片的上方。

  嗡!

  一股沉稳如山,厚重如岳的磅礴精神力,便如同无形的万仞高山,缓缓碾压而下!

  这股精神力,不追求极致的锋锐,也不追求羚羊挂角般的灵动。

  就是纯粹的、浩瀚的、足以碾压一切虚妄的厚重!

  在这股磅礴无匹的精神力“碾压”之下,那山峰状木料残片第一个聚灵回路处的妖魔血渍,竟被迅速“磨”平!消散!干净利落!

  另一边,陈果老先生则选了一块云朵形状的木料。

  他的动作更是写意潇洒,并指如剑,对着那块云朵木料残片,遥遥一点。

  一股缥缈无定,却又仿佛无处不在的精神力,便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了残片的内部结构之中。

  所过之处,那些顽固无比的妖魔血渍,被一点点地消解、瓦解,最终化于无形!

  嗡!嗡!

  几乎不分先后,两声比之前三位年轻天才弄出的动静,要响亮得多的嗡鸣声,清晰地响起!

  慕言大师手中的山峰状木料,与陈果老先生手中的云朵木料上,同时亮起了远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稳定的灵光!

  更令在场所有人心头猛地一震的是!

  这两位老先生,在点亮第一个聚灵回路之后,竟是毫不停歇,精神力流转间,没有丝毫滞涩,立刻便转向了第二个聚灵回路节点,开始了新一轮的净化!

  其速度和效率,明显比张云、李刚、孙灵芸那三个年轻人,快了不止一筹!

  “嘶!不愧是老前辈!”

  “这份精神力的掌控火候和深厚底蕴,果然不是年轻人能够比拟的!”

  “看来这次的前两名,多半还是要落在这些成名已久的大师手中啊……”

  场外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饱含敬畏的惊叹。

  许元静静目睹了前面这五人的手法,心中也是暗暗称奇,不愧是成名已久的匠师,各有千秋。

  场外,周明的脸色却有些复杂难看。

  他既为慕言大师和陈果老先生展现出的高超技艺而由衷赞叹。

  心中却又不由得,为自己清河郡这边的人,捏了一把冷汗。

  到现在为止,清河郡将作坊这边,除了首席匠师莫长风,紧随那两位老牌大师之后。

  凭借着老道的经验和同样强大的精神力,让手里那块形似古木根须的残片,亮起了一道微光之外。

  其余几人,已经有三名经验丰富的匠师,因为承受不住那诡异的精神反噬,面色惨白如纸地退出了场地。

  随后,周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许元身上。

  从考核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许元始终拿着一块无人问津、形似弯月的拱形木料,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既没有像张云那样,尝试精妙入微的精神力操控。

  也没有像李刚那样,取出什么特殊的辅助工具。

  更没有像孙灵芸那样,借助珍稀的药液之力。

  “许元这次……难道真的被难住了?”

  周明的心,不由得紧紧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攥出了汗。

  就在他忧心忡忡,几乎要忍不住出声提醒的时候。

  场中的许元,眼帘微垂,似乎终于准备动手了。

  无人察觉的是,他眼底深处,两道蝌蚪灵纹,悄然无声地浮现、游动!

  一股与场间所有匠师,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古老、苍茫、直指本源的独特气息,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

  随后,他接下来的动作,让所有关注他的人,都大跌眼镜。

  他手腕一翻,掌心中,赫然多了一把刻刀!

  正是那柄通体碧绿,流淌着淡淡草木清气的下品灵刃——青语!

  “他要干什么?用刻刀?”

  这一举动,瞬间就引来阵阵热议。

  周围不少还未完全沉浸在自己尝试中的匠师,以及场外无数关注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惊愕与难以置信。

  修复通灵木作,尤其是处理内部精密、脆弱的聚灵回路和能量脉络,最最忌讳的,便是任何形式的物理层面的损伤!

  别说动刀了!

  就是稍微粗暴一点的精神力冲击,都可能导致脆弱的结构彻底崩溃,让残存的灵性彻底消散,化为朽木!

  直接动刀?

  这在所有匠师,乃至整个行业的铁律认知里,无异于当众宣布放弃!

  “疯了吧?!”有人失声。

  “处理木作内部的脉络啊!比头发丝还细!动刀子不是直接把它们全给切断了?!”

  “这不是那个修复城主府神州山水画的许元吗?上次难道是走了**运?”

  “没想到是个哗众取宠之辈?!”

  有人认出了许元,满脸的不可思议。

  场外,周明的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

  他脸色瞬间煞白,失声叫了出来:“胡闹!许元!这怎么能动刀呢?!快住手!”

  周明急得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双拳紧握,若非场合不对,他几乎要立刻冲上去,把许元手里那把该死的刀夺下来!

  旁边的莫长风,虽然没有像周明那般失态,但眉头也紧紧皱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眼中充满了浓浓的担忧,他实在想不通。

  以许元之前修复【神州山水画】时,展现出的对灵性脉络惊人的理解和精妙入微的掌控手段。

  怎么会在万众瞩目的关键时刻,做出如此鲁莽的举动?

  张云、李刚、孙灵芸等人,也纷纷侧目。

  他们虽然仍在全力应对自己手中棘手的木料残片,但也忍不住好奇地分出了一丝心神,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许元这石破天惊般的举动,实在太过惹眼反常,违背常理!

  然而,身处无数道目光焦点的许元,对周围所有的质疑、惊诧、担忧、嘲讽,恍若未闻。

  他心如明镜,澄澈通透。

  这些木料残片内的妖魔血渍,直接用精神力去净化,风险太大了。

  之前那些口喷污血,精神受创的失败者,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张云、李刚、孙灵芸等人的成功,看似找到了门路,实则对自身消耗极大,越往后想要彻底清除污秽,困难程度将呈几何倍数增长。

  稍有不慎,一个微小的失误,便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火烧身。

  所以,许元另辟蹊径。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简单,在旁人眼中却等同于自暴自弃的方法——执刀问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