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沧澜并未刻意蓄力。

  他只是随手将一丝内力渡入那张古朴的木弓。

  嗡!

  弓身之上,一抹淡淡的银辉悄然亮起,如同月华流淌。

  左手持弓,右手随意拈起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精铁箭矢。

  搭弦。

  拉弓。

  动作流畅自然,弓弦已被轻易拉至满月。

  就在弓弦绷紧到极致的那一瞬间。

  异变陡生!

  庭院上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银色月华,竟自九天之上笔直垂落!

  月华汇聚,沿着秦沧澜注入的内力轨迹,疯狂涌入那支平凡的铁箭!

  箭簇的铁质表面,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被一层璀璨夺目、近乎刺眼的银白光芒彻底覆盖!

  一股令人心脏骤停的恐怖能量波动,自箭尖弥漫开来,冰冷而锋锐!

  许元瞳孔猛地收缩!

  他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箭矢之上蕴含的能量,是何等的磅礴!

  “嗖!”

  没有任何迟滞。

  秦沧澜五指倏然松开。

  弓弦剧震,那支被月华与内力共同加持的箭矢,骤然飞射!

  化作了一道极致耀眼的银色流光,撕裂夜空,带起尖锐的呼啸!

  瞬息间,已然抵达庭院角落需两人合抱的百年古树!

  太快了!

  许元甚至来不及转动念头,只觉眼前银光炸裂!

  “噗嗤!”

  那道银色流光,竟是毫无凝滞地,直接贯穿了粗壮坚韧的树干!

  留下一个前后通透,边缘光滑如镜面,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灼热气息的孔洞!

  箭矢的去势,竟丝毫未减!

  最终“咄”的一声闷响,狠狠钉入了古树后方坚逾钢铁的地面!

  箭羽兀自剧烈颤抖,残留的银色光华,过了数息才缓缓消散。

  许元死死地看着这一幕。

  一时间,喉咙干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等威力……

  可以百分百肯定,秦沧澜刚才那一箭,动用的内力微乎其微!

  可造成的破坏力,却已远远超出了寻常炼肉境武者倾尽全力的范畴!

  尤其是那种引动月华之力,天生克制邪祟的奇异特性……

  这就是……镇魔器?

  “如何?”柳清丰看着许元脸上的惊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显然对这效果极为满意。

  “现在,可知这镇魔器的厉害了?”

  许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看向柳清丰,惊讶道:“这么说,今日考核场上,那些木料,全都是……这种镇魔器的残片?”

  “正是。”柳清丰微微颔首,神情骤然严肃几分。

  “所有人都以为,我大周的将作之法,是为了打造精美的家具、巧妙的器具,甚至是为了建造辉煌的宫殿楼阁。”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许元时间消化。

  “但实际上,这些,都只是将作之法的‘末’,而非其‘本’!”

  “将作之法的真正核心,自古以来,便是为了——”

  “辅佐战争!”

  “为了打造出,能够克敌制胜的——杀器!”

  “尤其是……针对诡异莫测、寻常兵刃难以奏效的妖魔!”

  秦沧澜缓缓放下手中的破魔弓,弓身残留的月华余韵尚未完全散尽。

  他沉声接口,目光直视许元:“五行之中,木主生发。”

  “代表着天地间最蓬勃的生机。”

  “这种源于草木的生命之力,一旦与武者自身的阳刚气血、内力真气巧妙结合……”

  “便会对阴邪污秽的妖魔邪祟,产生天然的、绝对的克制作用!”

  他再次抬手,轻轻拍了拍古朴长弓。

  “你别小看它。”

  “哪怕是一个刚刚踏入炼皮境的新晋武者,只要手持此弓,灌注自身微薄内力,只需一箭,便足以轻松射杀同等级数的妖魔!”

  “若是换做铜肉境、乃至更高境界的武者来使用……”

  “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许元心头剧震,瞬间恍然大悟!

  白天修复弯月木料,磨灭那道固狼形魔念时。

  那种生机勃发、净化一切邪祟的玄妙感觉……

  原来如此!

  正是这种“生机克邪”的天地至理在起作用!

  他当时,更多是依靠灵枢刻经的神秘莫测和青语刻刀的独特亲和力,竟是在无意之间,暗合了这等近乎法则的力量!

  他从未想过。

  一件看似寻常的木弓,在被匠师赋予“灵性”,并与武者的力量巧妙结合之后,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毁灭力量!

  这几乎已经超出了普通兵器的范畴。

  “许元。”

  柳清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无比郑重,目光灼灼地落在许元身上。

  “现在,你知道你的作用,有多么重要了吧?”

  “我大周立国数百年,看似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实则,早已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近年来,边境之地,妖魔活动日益猖獗,愈演愈烈!”

  “更有乱臣贼子,包藏祸心,暗中勾结,利用闻所未闻的邪法制造魔人,企图霍乱江山社稷,颠覆我煌煌大周!”

  “妖魔之力,诡异强大,远非血肉之躯可挡,寻常军士在其面前,便如草芥!”

  柳清丰语气陡然拔高,“镇魔器是抵御妖魔、守护疆土、安定社稷的国之重器!是悬于妖魔头顶的利剑!”

  “然而……”

  “镇魔器并非无敌,在与妖魔的惨烈对抗中,损耗极其巨大!”

  “而且,它们极易被妖魔死后残留的污秽之力侵蚀,灵性沉寂,最终沦为凡物!”

  “修复这些损毁的镇魔器,补充我大周的战略武备,已经到了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地步!”

  “所以,本官再次,以西京工部的名义,诚挚邀请你!”

  “加入我们!”

  “前往西京,参与‘镇魔器修复计划’!”

  柳清丰向前踏出一步,这位来自京城的大人物,也是爱才心切,此刻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无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请求。

  “当然,朝廷绝不会让你白白付出!更不会埋没你的惊世才能!”

  “只要你愿意前往西京,工部将倾尽所有资源支持你!”

  “无论是传说中直指将作本源的无上法门!还是削铁如泥、沟通天地灵性的通灵将作!甚至是那些早已失传、记载着上古神物的古代镇魔器图纸!”

  “只要工部府库中有的!只要对修复镇魔器有益!本官都可以为你申请,优先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你的天赋,你的技艺,不应埋没于这一州之地!”

  “西京!工部!乃至整个大周王朝!”

  “那才是你真正施展才华,名留青史的浩瀚舞台!”

  更高级的将作之法……

  更精良的通灵工具……

  失传的古代图纸……

  这些词语,狠狠敲击在许元的心坎之上。

  对于任何一个渴望在将作之道上登峰造极的匠师而言,这都是足以令他们呼吸急促、血脉贲张的诱惑!

  许元沉默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感受着布料粗糙的纹理。

  他并非什么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圣人。

  所谓的“大周社稷”、“天下苍生”,对他而言,太过宏大,也太过遥远。

  他更看重实际的东西。

  正如柳清丰所言,西京工部,无疑汇聚了整个大周最顶尖、最核心的将作资源。

  想要在匠道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不受人所制……

  甚至……

  想要探寻这个世界,关于妖魔、关于将作之法背后,更深层次的秘密……

  前往西京,加入工部,是当下唯一,也是最优的选择。

  至于风险……

  从来都是与机遇并存的。

  待在清河郡,看似安稳。

  但王家的例子,早已用淋漓的鲜血告诉他,没有绝对的实力作为根基,所谓的安稳,不过是镜花水月。

  心念电转,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翻腾、碰撞、沉淀。

  最终,所有的杂念都归于平静,只剩下一点清明。

  许元抬起头,迎上柳清丰和秦沧澜充满期待与郑重的目光。

  他微微颔首。

  “好。”

  只一个字。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

  却坚定的代表了他的选择。

  “好!好!好!”

  柳清丰闻言,脸色瞬间狂喜!

  他激动地连说三个“好”字,甚至有些失态地用力拍了拍许元的肩膀,仿佛怕他反悔一般。

  “许小友高义!有你加入,大周镇魔器修复大业,何愁不成!”

  秦沧澜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点了点头。

  后续的谈话变得轻松了许多。

  柳清丰又向许元介绍了一些关于西京工部和镇魔器计划的基本情况,并约定了后续的安排细节。

  ……

  夜色已深。

  许元告别二人,离开了依旧灯火通明的将作院。

  身影没入寂静无人的街道,他并未急于返回客栈。

  在青州府复杂的巷道中七拐八绕,确认身后无人跟随。

  许元从怀中取出一张普通的青布面罩,覆于脸上,遮掩了大半容貌。

  脚步一转,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青州府最为繁华鼎盛的区域行去。

  金通钱庄!

  青州府内首屈一指的庞大钱庄。

  即便已是深夜,钱庄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气派非凡。

  门前守卫皆是气息彪悍之辈,目光锐利,警惕地扫视着来往行人。

  许元无视了那些在普通窗口前排队等待的人流,径直走向一旁专为贵宾开设的通道。

  “站住!此乃……”

  守在通道口的两名护卫眼神一厉,气息勃发,刚要开口呵斥。

  许元手腕一翻,动作随意。

  一枚通体漆黑,样式古朴,正面清晰刻着一个篆体“金通”二字的令牌,已然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令牌在钱庄门口明亮的灯火映照下,泛着一种幽冷而深邃的光泽。

  两名护卫的声音戛然而止!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们看向那枚黑色令牌的眼神,瞬间从警惕、呵斥,变成了震惊与敬畏!

  金通最高等级凭证!玄字令!

  这代表着财富与地位!甚至可能牵扯到某些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两人不敢有丝毫迟疑,几乎是同时猛地躬身,将头深深低下,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贵客里面请!小的失礼,还望恕罪!”

  其中一人在前恭敬引路,弯着腰,脚步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位神秘贵客。

  另一人则飞速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向钱庄内部通报而去。

  许元神色平静,仿佛拿出这枚足以让青州府震动的令牌,不过是递出一张普通的拜帖。

  他跟着那名引路的护卫,穿过极尽奢华、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大厅,来到钱庄深处一间静谧雅致、隔绝了外界喧嚣的贵宾室内。

  名贵的安神熏香在角落的兽首铜炉中袅袅升起,沁人心脾。

  上好的雨前龙井早已沏好,热气氤氲。

  许元在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落座,端起白玉茶杯,吹了吹热气,动作从容不迫。

  不多时。

  一阵急促却又刻意放缓、显得有些矛盾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一位身材微胖,面团团仿佛弥勒佛般,满脸和气生财,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锦绣绸缎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大周金通钱庄青州分号的庄主,在整个青州府都能量不小的袁大宝。

  “哎呀呀!贵客大驾光临,小号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袁大宝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快步上前,目光飞快地扫过气定神闲的许元,以及桌上那枚静静躺着的黑色令牌。

  他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凝滞了那么一瞬。

  好年轻的贵客!

  而且还带着面罩……是哪家不愿露面的公子,还是……

  袁大宝心中念头急转,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但脸上笑容不减分毫,反而更加热情恭敬。

  金通钱庄立足天下的规矩,便是只认令牌不认人!

  许多前来存取隐秘物品或巨额财富的贵客,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都不喜欢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会刻意伪装。

  对此,袁大宝早已习以为常,并且完全能够理解。

  管他对方是谁,什么来历,只要手持这枚玄字令,那便是金通钱庄最最尊贵的客人!必须以最高规格接待!

  “不知贵客今日深夜前来,可是需要**何等业务?但请吩咐,小的一定竭尽所能!”袁大宝姿态放得很低,语气恭敬无比。

  他很清楚,这块令牌的分量,以及持有它的人,所能调动的能量。

  许元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他抬起眼,平静地看向这位钱庄庄主。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丝毫的客套。

  他声音平静,缓缓开口。

  “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