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禅与李治至邺城西市游玩,两人正交谈之际。

  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嚎哭之声,二童循着哭声望去。

  只见一群官兵押解着一群犯人走在街道上。

  他们动辄大骂犯人,但行得迟了,便是一顿鞭子。

  二童起身来看,走近才发现,这些犯人原来是三十多名妇孺。

  她们蓬头垢面,铁链啷当,狼狈至极。

  为首军校手持棘鞭,鞭梢浸血。

  一素衣孕妇踉跄跌倒,腹隆如鼓,显是已有许久身孕了。

  那军校见其行得迟了,举鞭便骂:

  “**婢快走,时至今日,尚欲望活乎!”

  言罢,扬起鞭便抽。

  那妇人哀嚎一声,跌倒在地,手护腹部,泪如雨下。

  刘禅天性善良,见此情景,感到十分错愕。

  顾谓左右人说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官兵如此虐待妇人。”

  “如何下得去手?”

  “纵然官兵职责所在,旁人又怎忍见此耶?”

  军人的天性是服从,这个没话讲。

  可周围围观的老百姓却也对此全程漠视,竟无半分同情之色。

  这令刘禅是感到十分诧异的。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他看着尚且难受,何况周围百姓?

  旁边一名妇人听到了刘禅的话语,顿时来了兴致,凑上去接话道:

  “小公子非我本地人吧?”

  刘禅一顿,道:

  “我乃徐州人,但祖籍在涿郡。”

  “也算半个河北人罢。”

  “嘿呦,既不是我河北土生土长之人,那倒也不怪了。”

  妇人操着一口标准的河北口音,说话间都带有一股自信。

  刘禅知这妇人是本地人后,便问:

  “大娘,那您可知这些人犯了什么罪?”

  “为何犯人都是些妇人,那妇人尚有身孕。”

  “如何这般相待?”

  嘶……

  妇人深吸一口气,她似乎也不太清楚具体缘由。

  只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道:

  “老身具体也不太清楚这些人犯了什么罪。”

  “只是相爷向来以宽仁为本,从不冤枉任何一人。”

  “这些**妇有此一劫,便是该的。”

  恰逢旁边另一名买菜的妇人听到了二人谈话,她也八卦地走过来,凑近说道:

  “听说啊,这些**妇是钦犯的家属。”

  “那些钦犯是河内司马氏的人,他们不仅给相爷诽谤造谣。”

  “甚至欲颠覆我河北政权哩!”

  刘禅便问,“那那些钦犯呢?”

  “听说俱为河北兵杀矣。”

  “这负责执行命令的将军啊,乃是当今的邺城令魏延。”

  “诶!听说魏延就是在执行完此事之后,才升了官,当上邺城令的。”

  由于河北已经迁都至邺城了,邺城令的官职就相当大了。

  “那这些妇人……?”刘禅接着问。

  “当然也准备杀了。”

  妇人不假思索地回道答,“司马氏犯的是谋逆的重罪,他们的家属岂能够幸免?”

  “本来当初攻打河内之时,就该杀尽的。”

  “但相爷有好生之德,为她们执行了死缓一年。”

  “如今一年之期已到,自该杀矣。”

  这便是包括这名妇人在内,所有河北人关于河内司马氏所了解到的全部信息了。

  当然了,我们常说过。

  底层民众得到的消息,都是统治阶层希望他们听到的信息。

  真相永远掌握在统治阶层手中。

  就比如对外出征,你一万兵,可以宣称有十万兵。

  打了败仗,你可以宣传说打了个平手。

  这都是一种稳住舆情的手段,也巩固自身统治的方式罢了。

  河内司马氏也是如此。

  其实司马氏所犯的罪,主要有两条。

  一则是诽谤造谣李氏在河北专权。

  一旦成功,是真的有可能颠覆河北政权。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齐国的权力结构,都是由李氏主导建成的。

  一旦李氏倒头,必然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使得齐国产生分裂的可能。

  所以这条罪是最重的。

  第二条罪,就是司马氏的负隅顽抗。

  本来一开始也只说了,不针对其旁支族人。

  但由于司马氏非但不投降,还敢向河北官军还击。

  这才被李翊下达了最后通牒,即——斩尽杀绝。

  事实上,等陈到、魏延被批评过后,就已经开始执行高层的命令。

  将司马氏一族,老少不留,全部杀尽。

  只剩下一些妇人了。

  这些妇人大多为司马氏家族的妻眷、子女,亦或者是女婢或仆人的妻眷。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杀,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女子她们本身没有太强的抵抗力,掀不起太大风浪来。

  所以可以之后再杀。

  第二,封建时代的军队毕竟是有局限性。

  纪律严明如刘备的军队,能做到不侵扰百姓,已经堪为时代楷模了。

  难道连战俘、钦犯都不许侵扰吗?

  即便是刘备也不会去禁止这一点。

  毕竟这个时代“军妓”都是合法的,甚至连汉朝官方都纳入了专门的法律条文之中。

  第三,一般来讲,牵涉到大案子的犯人,一般会留下些活口。

  因为害怕杀光之后,将来如果发生什么事,或者查出其他端倪来。

  防止想要顺藤摸瓜,结果却无人能够审问的局面。

  因此会专门留下些活口。

  所以眼下便能看到,这群河北官兵正押解着三十多名妇孺。

  这些妇孺都是准备要处决或者服役的,也就是说她们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因为不管是服役还是直接处决,都不可能再有生还的可能。

  只不过是分批次处决罢了。

  除她们以外,仍有一些钦犯家属被关在大牢里面。

  后续情况如何,还要等待廷尉的审问,以及进一步的盘查。

  “哼,咱们在河北能够衣食丰足。”

  “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李相爷给的。”

  “这些反贼竟然诽谤相爷,还欲颠覆河北大权。”

  “真是死不足惜!”

  人群的气氛很快被调动了起来,大家都指着这些妇人们破口大骂。

  对她们没有丝毫的同情。

  刘禅对此不能够理解。

  待大致弄清楚“真相”以后,他再次举目望去。

  果然见着这数十名妇人,皆是以绳索缚手,踉跄而行。

  其中更有三二大腹便便者,面色惨白,步履蹒跚。

  军校怒目圆睁,口中骂个不停:

  “**婢拖沓,误了行程!”

  言罢,扬鞭便抽。

  那妇人哀嚎一声,跌倒在地。

  刘禅见状,心头火起,终于忍不住了。

  竟不顾李治阻拦,冲上前去,一把推开那军校,怒道:

  “住手!不许欺负人!”

  军校猝不及防,踉跄两步,定睛一看。

  竟是个锦衣童子,不由大怒:

  “哪里来的的小畜生,敢阻挠军务?”

  说罢,挥鞭便朝刘禅抽去!

  李治大惊,箭步上前,以臂格挡,

  “啪!”一声响,鞭梢狠狠抽在李治臂上,登时皮开肉绽。

  李治咬牙忍痛,但还是转过来关心刘禅道:

  “阿斗,无恙否?”

  刘禅摇了摇头,又问李治,“表兄,你呢?”

  李治咬紧牙关,摇了摇头,“无碍。”

  然嘴上说无碍,面色已疼得惨白,后背更是出汗如浆。

  家仆见了,吓得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诶呦!小祖宗诶!!”

  家仆扑倒在李治脚下,目光飞快地扫遍他全身。

  “您受伤没有啊?”

  “诶呀,您这手,诶哟哟!”

  家仆急得直冒冷汗,“您这样冒失,叫我回去如何与袁夫人交代哟!”

  家仆哀嚎一声,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名军校见了这名家仆,扬鞭骂道:

  “那小子,汝乃这俩顽童之大人乎?”

  听到军校的喊话,家仆的怒气顿时在此刻爆发。

  “放肆!!!”

  家仆挺直腰板,吼声如同炸雷一般响。

  “胆敢伤我家公子,我叫主母砍了你的头!”

  “知道我们是谁吗!”

  那军校万没想到一名仆役竟然如此嚣张。

  军校冷声笑道:

  “某管你是谁,某乃是魏将军的兵。”

  “魏将军有令,凡是妨碍军令之人,皆可鞭笞!”

  “劝汝赶快带着这俩顽童滚开,否则某以汝等妨碍公务为由。”

  “一并拿了治罪!”

  言罢,立时有两名虎背熊腰的河北兵站出来,手执铁索,欲要缉拿众人。

  那名家仆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撒。

  毕竟他不敢撒在两个小孩身上,正好拿你这军校出气。

  乃轻哼一声,冷言叱道:

  “吾道是谁,原来是魏延手下一名兵子。”

  “魏延见我家主人,尚要侧目。”

  “汝怎敢伤我家主人大公子?”

  军校大怒,扬鞭欲打。

  “竖子安敢辱我家将军!”

  李治见此,赶忙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印。

  上刻“丞相府”三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众军士见状,登时变色,纷纷跪地。

  那军校面如土色,颤声道:

  “……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子!”

  “还望公子恕罪。”

  哼,现在知错了?

  那名家仆昂首挺胸走到那名军校跟前,俯视他,阴阳怪气道:

  “你是不知我家夫人有多疼爱我家公子。”

  “若是叫她知道了是你打的,你猜魏延保不保得住你?”

  这!!

  那军校顿时傻眼,汗水打湿了衣襟。

  他就是一名底层军官,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公子竟然会是相府的大公子啊。

  毕竟以他的身份平时也见不着。

  除非是他的上司魏延,才可能认识李治。

  唉,平日跋扈惯了,万没想到今日踢到铁板上了。

  军校无可奈何,只能将那名家仆拉到静处。

  “害,小哥。”

  “咱们都是替自己爷办事的,何苦相互为难呢。”

  那军校从怀中取出一袋钱,塞到那名家仆手中。

  “这就当是兄弟们请你喝酒了,烦你替我等在公子爷面前美言几句。”

  “你我同为狗仗人势之徒……”

  “呸!!”

  家仆大怒,叱道,“谁与你是狗仗人势之徒?”

  “——哦不对不对,小的说错了。”

  “小的没什么文化,不及您是相府出来的人,您说是也不是?”

  这名军校确实没读过什么书,不过魏延用人向来不拘一格,

  他本身就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自然也习惯从底层提拔士兵。

  反观这名家仆,出身于相府。

  不说有什么大才,但至少是能够识文断字的。

  “这话倒还中听。”

  家仆掂了掂手中的钱囊,不动声色地放入怀中。

  “也罢,我也只能替你说两句好话。”

  “但主母怪罪不怪罪,就不是我能定的了。”

  “……唉,那就全劳兄台了。”

  就在两人接耳之际,刘禅已经将那名被打倒的孕妇给搀扶起身。

  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被押解?”

  妇人垂泪道:

  “妾身名叫阿若,是司马氏家眷。”

  “因丈夫战败被擒,我等亦被充作官奴。”

  “今日押往矿场服役,不想……呜呜……”

  言未尽,已是泣不成声,又抚腹哽咽。

  邺郊官道尘土飞扬。

  刘禅眼眸一动,小手紧攥着李治的袖角,眼巴巴望着那名唤作阿若的孕妇

  粗麻衣襟已被鞭子抽裂,隆起的肚腹上赫然有一道血痕。

  “表兄……”

  刘禅嗓音发颤,“她若去了矿场,必是一尸两命!”

  李治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珏,眉头紧皱,显然是在反复思量。

  然后又转过头来问刘禅道:

  “阿斗,你、你当真想救她?”

  “我、我、我……”刘禅犹豫迟疑了一下,到底是点了点头,“我不想见着她死。”

  “好罢!”

  李治心头一狠,尽管知道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后果。

  但心中那股侠义之气促使他挺身向前。

  他从小便是听着父亲与刘备的故事长大的。

  非常羡慕二人,年轻时那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感觉。

  只见李治阔步向前,猛然抬头,对那名领头的军校出声喝道:

  “这妇人,本公子要了!”

  啊?军校手中的棘鞭“啪嗒”落地。

  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面面相觑。

  这不是给他们出难题吗?

  “公子三思!这些可都是钦犯,也是相爷点过名的。”

  “吾等万不敢违抗军令将之放了,请公子恕罪。”

  军校倒也聪明,不忘强调一声相爷。

  说你老子也是打过招呼的,所以也别仗着你老子来要人。

  除非你老子松口,否则咱们也只能冒险得罪你了。

  “少废话。”

  李治眉梢一扬,“又不是叫你们把人都放了,我只要她一个!”

  说着,李治突然解下腰间的锦囊,砸了过去。

  “这足以买下十个奴了罢?”

  这……

  众军校又是一愣,钱够是够。

  可问题是这些妇人都是“非卖品”啊。

  就在这时,那名家仆也慌忙扑过来阻止:

  “大公子!大公子诶!”

  “这、这、这可是钦犯家属,万不可私自放掉。”

  “否则相爷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家仆心头叫苦,感慨陪公子出游真不是一个好差事。

  他上一秒还在犯愁,回去怎么和袁莹解释李治手上的伤。

  下一秒李治又给他出了一个新的难题。

  “蠢材!”李治背着手,朗声说道:

  “本公子是要她做我府上的家奴,进府当一名浣衣婢!”

  “难道这也不可?”

  见家仆还有些犹豫,又正色说道:

  “上月父亲还赞我《孟子》读得好,你猜‘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出自哪一章?”

  “今日既叫我撞着此事,便不能不管。”

  这……

  那家仆眼珠骨碌碌一转,心想公子既是要将她收入府上当家奴。

  那便不算私自放掉。

  到时候不管是相爷还是妇人都应该知情,公子又如此执拗,似乎也只能是如此了。

  “好、好罢。”

  家仆赶忙上前,将李治扔出去的香囊给拾起,然后蹲下身来帮他重新系上。

  待系好之后,取出一袋钱,仍给那名军校。

  “给你!”

  家仆一指阿若,“这妇人我相府要了。”

  哪能够真的让李治用香囊去买人,家仆把刚刚军校给的钱,又还给了他。

  那军校忙道,“兄台,这妇人可是——”

  我知道!”

  家仆出声打断军校,有些不耐烦地回道:

  “我说是我相府要人,你是耳朵聋吗!?”

  家仆刻意将“相府”二字喊得很大声,军校闻此,便与其他几名军官聚在一起商议。

  军人毕竟比较严谨,即便已经搬出了相府来。

  他们依然要内部进行一下讨论。

  半晌,家仆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

  “如何?商量好没有?”

  “尔等要讨论就快些,耽误了我等的行程。”

  “你等吃罪得起吗!”

  话音方落,那名军校已经转过身来了。

  “好罢,就依照大公子之意,将这名妇人卖与相府做奴。”

  阿若得救,泪眼婆娑地拜倒在刘禅、李治跟前。

  “阿若谢过两位恩公!”

  二童将之扶起,带着她往相府方向走。

  路上,家仆忍不住感慨道:

  “公子,世子,您二位今日可算是好人好事,干的大善事啊。”

  “不过——”

  话锋忽又一转,“恕小的多嘴。”

  “就算您将这妇人带回相府,只怕也留不住她。”

  “纵然相爷愿意,主母只怕也不能答应。”

  这话说得有意思。

  家仆刻意强调,以李翊严谨的性格,肯定不会收容她。

  即便他破天荒的收容了,袁莹肯定也不会答应。

  别看袁莹平时娇俏可爱,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别忘了她的身份——汝南袁氏,四世三公。

  汉朝的士人鄙视链本就很严重,像袁莹这种出身名门望族的人,一生又没遭受过太大的挫折。

  骨子里便是瞧不起底层的。

  这是刻在血脉里的,不是袁莹自己能够决定的。

  平日相府里的人,都是袁莹帮忙“审查”背景身份。

  因为她身上自带的贵气,能够一眼判断出那人的气质。

  以袁莹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接受一个钦犯家属,去接近她儿子的。

  正说间,李治忽然开口:

  “诶,阿武,上次你给我买得蜜饯呢?”

  “再去给我买一份罢!”

  正在前面驾车的阿武一听,忙道:

  “诶呦,公子您就饶了小的罢。”

  “一会儿就吃晚膳了,您吃了蜜饯又该不吃饭了。”

  “到时候主母又要责怪小的。”

  “再说今晚是相爷办的家宴,来了许多河北的高官。”

  “您身为长公子,可不能迟到啊!”

  李治笑道:

  “蜜饯我买来给弟弟、妹妹们吃。”

  “你快去快回,应该能够赶上。”

  “公——”

  “快去!”

  不容阿武继续开口,李治再次严肃命令到。

  “唉,好罢。”

  “公子您可别乱跑。”

  阿武拗不过李治,无奈之下,只得去铺子上买蜜饯去了。

  阿武一走,李治便拉着刘禅下车。

  “阿斗,快下来。”

  “怎么了?表兄?”

  李治并未作答,又催促那名孕妇赶快下马车。

  “跟我来!”

  李治对邺城街道的位置比较熟悉,他很快将阿若带到了一个巷口。

  “表兄,到底怎么了?”

  刘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忍不住继续发问。

  李治便解释道:

  “阿武说的对,以父亲、母亲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留下阿若的。”

  话落,转身面向阿若。

  将自己的玉印给了她,说道:

  “阿若,你拿着我的玉佩出城去罢。”

  “等离开了这里,再拿它换钱,应该够你们母子安稳度过后半生了。”

  阿若感动的无以复加,再次泣拜道:

  “恩公的大恩大德,阿若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这时,忽听得巷外传来“公子!公子!”的喊声。

  李治便赶紧催促阿若快走。

  刘禅又问:

  “表兄,我们放走了阿若,怎么解释?”

  “别急!”

  李治灵机一动,突然拽着刘禅扑进道旁泥沟,锦袍霎时染作土色。

  然后还不忘抓把腐叶往脸上抹,刘禅惊得瞪圆眼睛。

  “表兄,你难道疯了不成?”

  “傻小子!”

  李治边搓泥边低语说,“父亲见了鞭痕必然追问,若见你我滚成泥猴……”

  他突然龇牙咧嘴撕开衣袖,“就说是追野兔摔的!”

  正好,家仆阿武也赶了过来。

  见着世子与公子变成这个样子,顿时目瞪口呆。

  他不过才离开一会儿,两人咋就成这样了?

  “诶呦!”

  阿武急得直跺脚,叹道:

  “公子啊,我不是跟您说过了么?”

  “今夜是相爷办的家宴,专门宴请了河北诸多官员。”

  “公子这般模样——”

  阿武望着李治的模样,顿时也将不见了的阿若忘诸于脑后了。

  只担心现在回去洗澡换衣服,也不赶趟了。

  “妙哉!”

  李治反倒是眼睛一亮,竟抓把污泥抹在刘禅脸上。

  “正因宾客满堂,父亲才不便发作!”

  刘禅恍然大悟,也学李治模样,滚成了一个泥猴。

  望着对方滑稽的模样,两个孩童都笑了。

  ……

  更鼓初响,相府正厅已灯火通明。

  李翊正举杯与陈群论及新律。

  陪他出席的乃是袁莹。

  事实上,到河北以后,凡有应酬,陪伴李翊出席的夫人都是袁莹。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四世三公出身。

  河北又是袁氏旧地,带着袁莹抛头露面,可以大结北人之心。

  时间一长,河北人都认定袁莹是主母了。

  不过在相府里面,平日仍旧是麋贞说话分量更重一些。

  毕竟凡事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夫妻俩并排而坐,同居主位。

  袁莹望了眼天色,黛眉蹙起,问:

  “治儿与阿斗怎还未归?”

  话音未落,忽闻厅外一阵骚动。

  但见两个泥猴跌跌撞撞闯入,锦袍尽染污渍,发间还缠着几根枯草。

  刘禅靴底黏着河泥,每走一步,便在地毯上印出个湿漉漉的脚印。

  李治更甚,半边脸糊着淤泥,活似刚从漳河底爬出来的水鬼一般。

  满座公卿先是一静,继而哄堂大笑。

  张郃一口酒喷在案几上,指着两个孩子道:

  “丞相府的小公子,倒是比我家那小子还会玩!”

  高览拍腿直乐:

  “当年我家小子醉酒坠马,也不过如是!”

  李翊面色一沉,眉头紧皱。

  袁莹更是气得指尖掐进掌心,强撑着笑说道:

  “定是又去掏鸟窝了……”

  “来人!”

  李翊突然出声,惊得满堂笑声戛然而止。

  “带两位公子下去沐浴更衣。”

  语气平静得可怕。

  婢女们慌忙上前,将两名小公子给带了下去。

  “诸位,继续饮酒。”

  李翊举杯,袁莹亦举杯。

  众官员乃齐齐举杯,说着吉祥话。

  过了一会儿,两名公子已经洗干净了,穿着整洁的衣服走进屋内。

  袁莹瞥见见李治袖口撕裂处露出伤痕,瞳孔骤缩。

  忙将之拉过来,关切问:

  “治儿,你这手怎么回事?”

  刘禅赶忙在一旁抢答道:

  “是我们追白兔时,摔进了漳河故道才伤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

  袁莹虽然心疼,但也并未多想。

  只是吩咐一旁的侍女说道,“去我箱底取那瓶雪蛤膏来。”

  李翊搁下酒盏,淡淡道: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

  “既然洗好了,就赶紧坐下。”

  “别让大家看笑话!”

  李治与刘禅对视一眼,齐齐拱手作揖谢座。

  “谢父亲!”

  “谢相父!”

  两兄弟很快坐好,全都笑了。

  刘禅小声感叹:

  “还是表兄聪明,相父当真没有怪罪,也没追问。”

  李治嘿嘿一笑,一指堂下宾客:

  “多亏今日设宴,家父碍于面子,不会追问的。”

  “等过了今晚,权当无事发生。”

  就在两兄弟为自己竟然“算计”到李相爷而沾沾自喜时,忽闻府外喧哗。

  甲胄碰撞之声骤起,自府外传出。

  众人皆惊,纷纷停杯投箸,朝门口望去。

  “砰!”

  厅门被推开,邺城令魏延披甲按剑,大步跨入,身后跟着数名军士。

  李翊眉头一皱,沉声道:

  “文长,何事擅闯?”

  魏延抱拳一礼,肃然道:“禀丞相,今日末将巡视城门,擒获一名叛贼家眷,正欲出逃!“

  李翊闻言大怒,叱道:

  “些许小事也要报我。”

  “吾迁汝为邺城令何为?”

  “今以**婢逋逃之琐事,坏吾与诸公雅兴耶?!”

  “汝只管按律处理即可,又何须告我?”

  魏延却眼眸一蹙,沉声道:

  “此事重大,末将不敢擅专!”

  “还是请丞相亲自来定夺吧。”

  李翊目光一凝,“哦?”

  此时他也反应了过来,放下酒樽,“带上来。”

  军士推搡着那妇人上前,她踉跄几步,跪伏于地,缓缓抬头。

  ——竟是阿若!

  刘禅与李治瞳孔骤缩,浑身僵住。

  魏延冷笑,一把揪住阿若的头发,厉声喝问:

  “说!是谁放你出城的?”

  阿若嘴角渗血,颤巍巍抬起手,指向李治、刘禅——

  “是他,他们……就是他们放了我!”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刘禅与李治身上。

  只见两个小孩僵在原地,目光呆滞。

  从他们的眼神中仿佛能够看出其中情感——

  不是恐惧,而是失望!

  巨大的失望!

  两名小孩内心仿佛被一根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痛!太痛了。

  袁莹黛眉皱起,不发一言。

  李翊缓缓起身,面色阴沉如水。

  厅内死寂,唯闻烛火摇曳之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