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都,残阳如血。

  李翊独入陈王府邸。

  刘宠甲胄未卸,案前烛火摇曳,映出他眉宇间的忧色。

  “殿下。”

  一名仆役走入进来,“李子玉求见。”

  “李翊?”

  刘宠眉头皱起,放下书卷,道,“快请他进来。”

  须臾,李翊迈入门中,拱手作揖,神色肃然。

  “殿下……”

  “如今齐魏交战,陈地已成修罗场。”

  “魏军虽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若再起兵戈,惊扰圣驾,我等万死莫赎。”

  “故在下特来与陈王相商,东迁天子事宜。”

  李翊直接开门见山,阐明自己此行的目的。

  为防止出现夏侯惇之前所面临的情况,李翊便直接找到了手握禁军的陈王刘宠。

  只要他点头同意了,那么东迁一事便再无任何阻力。

  刘宠蹙起眉头,沉声问:

  “东迁天子圣驾,这是足下的意思,还是齐王的意思?”

  “是在下的意思,与齐王无干。”

  “那么尔等此来,是为保驾耶?是为劫驾耶?”刘宠又问。

  “特为保驾而来。”李翊不卑不亢答。

  “既是保驾,为何带如此多的兵马!”

  李翊摇了摇头,开导说道:

  “殿下与我相识多年,当知翊之心志。”

  “汉室倾颓,非一人可扶。”

  “今魏军北退,然其势未衰,若复来攻,陈都无险可守。”

  “东迁圣驾,暂避兵锋,乃为社稷之计也。”

  刘宠沉默良久,指尖轻叩案上舆图:

  “天子若离陈都,与入你主掌中何异?”

  李翊直视其目,正色答:

  “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殿下若执意留驾于此,他日魏军复至,天子落入曹操之手,汉室才是真正倾覆。”

  “我主乃汉皇后裔,不论在哪里,都当以汉室为先。”

  “若落入曹贼手中,难保曹操不会篡汉自立。”

  窗外暮鼓沉沉,刘宠终是长叹一声:

  “……罢了.孤随你入宫面圣就是。”

  德阳殿内,刘协独坐案前,烛火映得他面色苍白。

  李翊、刘宠并肩入内,伏拜于地。

  “陛下。”

  刘宠率先开口,有些自责地说道:

  “陈都残破,恐非久居之地。”

  “臣请暂移驾临淄,以避兵祸,”

  刘协指尖微颤:

  “朕刚离虎穴,又要入新都?”

  李翊叩首:

  “临淄城高池深,齐王已命孔大夫在此备好行宫。”

  “陛下东巡,既可安百姓之心,亦可远离战乱。”

  “待中原平定,再还旧都不迟。”

  李翊不忘给刘协画下大饼,说平定了中原,咱们还可以迁回来嘛。

  到时候就是直接还于旧都雒阳了,岂不比待在陈都好?

  时国舅董承立于帝侧,低声说道:

  “陛下,青州自古便是齐鲁大地,礼仪之邦。”

  “孔文举又是心向汉室之人,兼之临淄远离战祸,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况且陈王都已出此言语,恐其已经权衡利弊……”

  刘协又环视殿中其他诸臣,见无人反对,终是颓然颔首:

  “朕准奏。”

  次日,天子銮驾出陈都东门。

  刘协乘舆而行,望着两侧跪伏的百姓,神色恍惚。

  刘备亲为前导,玄甲赤帻,威仪凛然。

  陈王刘宠率蹶张士护驾于侧,忽对身旁的李翊慨叹道:

  “今日之谋,他日史笔如铁,不知是忠是奸?”

  从刘宠的语气中,能够听出他的无奈。

  李翊目视远方烟尘,淡淡道:

  “成王败寇,但求问心无愧便好。”

  ……

  彭城,魏军大帐。

  时值梅雨,淮北平原上泥泞不堪,军帐连绵数十里,旌旗在湿热的南风中低垂。

  这日黄昏,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夏侯惇正与诸将议事,忽见斥候满身泥水闯入:

  “报!细作探得刘备已挟天子,准备东迁临淄!”

  曹洪拍案大笑:“果如元让所料!”

  夏侯惇独目精光闪烁,抚掌道:

  “刘玄德挟王驾,必不能速行。”

  “我军提前战略转移至彭城,真可谓是占尽先机。”

  “只要于此地,大破齐军主力。”

  “天子王驾最终还是会落入我们手中……”

  话未说完,满宠突然出声打断:

  “将军,今已深入徐州腹地……”

  “这里可是刘备的地盘,我们在此处与刘备交战,只恐不利。”

  乐进当即附和,“徐州乃刘备根基,我军劳师远征……”

  “何况徐州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李典忧心忡忡,“万一战败,恐尽失河南之地。”

  军中比较理性的将领们,都对徐州会战提出了质疑。

  毕竟这里是刘备的地盘,人家有主场优势。

  而且正如乐进所分析的那般,徐州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这也就意味着,魏军只能够与齐军硬碰硬。

  要知道,通过爆兵流抹平与齐军人数差距并反超的后果,就是军队士气低、素质差,单兵作战能力不够强。

  帐中烛火忽明忽暗,夏侯惇缓缓起身,铁甲铿锵作响。

  他独目扫过诸将,突然以剑鞘重重点在彭城位置:

  “诸君可知此地典故?”

  “自楚汉相争以来,历经五十余场大战,方定鼎于此!”

  说着,他剑鞘划过舆图,激起细小尘埃。

  “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无数,是非曲折难以论说。”

  “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

  “所以古来就有问鼎中原之说。”

  “当年魏公领青州军兵分三路会合徐州,替父报仇。”

  “大军所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陶谦见大势已去,一度想要自缚请降。”

  “初平四年,也正是在徐州城郊,我有幸亲统虎贲健儿征讨彭城。”

  “谦军败绩,伏尸数万,泗水为之壅塞。”

  “当是时也,我军凯旋,威震徐扬。”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谈论着项羽被困垓下,岂不谬哉?”

  “仿佛这中原古战场对我们注定便是要凶多吉少。”

  “十七年前,我随魏公从徐州踏上征途,开始了二伐徐州。”

  “本军所到之处,军民百姓皆授首,真可谓占尽天时。”

  “那种万物不生,鸡犬不余,天地肃杀的境界犹在眼前。”

  “岂料短短十七年之后,竟视此胜地为死地耶?”

  夏侯惇目光扫过众人,击案铿然,大声道:

  “不管怎么讲,今我八十万雄师对六十万之众。”

  “天时地利,尽皆我占。”

  “优势在我!”

  好!

  在夏侯惇发表完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众将军无不起身附和:

  “夏侯将军高见!”

  “此战我军占据天时地利,必胜齐军!”

  “战!战!战!”

  众将随之怒吼,声浪震得地图卷轴滚落。

  夏侯惇于接下来,做出了如下部署。

  以李典率领两万兵马,部署在吕城,强化此地防线。

  以曹洪、乐进、杜袭三队军马,包打彭城,加强对此地的控制。

  以曹纯、郭淮两队军马,伏在泗水段,监视齐军动向。

  曹仁率本部兵马,向南进驻汝南**。

  在那片雨林里,与诸葛亮、陈登周旋,尽可能地拖住荆州军与淮南军的步伐。

  以便让彭城战场,魏军的人数优势发挥得更大。

  夏侯惇本部军马,则作为总预备队。

  随时支援各队人马。

  黎明前的彭城郊外,浓雾弥漫。

  传令兵举着火把在各营穿梭,马蹄声惊起阵阵寒鸦。

  “李典将军所部——即刻开赴吕城!”

  东侧营寨里,老兵王五正给新兵系紧皮甲。

  少年颤抖的手按不住剑鞘,被老兵一巴掌拍开:

  “抖什么!吕城有现成的箭楼,比这儿安全多了!”

  这少年年仅十四岁,便被曹军抓上了战场。

  按照曹军征兵的标准,只要是年满十二岁的,都应该拉上战场作战。

  少年此前虽为直接参加过陈野大战,但令同乡的人说,那场战役简直是地狱修罗场。

  放眼望去,满是骸骨死尸,宛如人间炼狱一般。

  光是听到这个描述,少年便惊恐不已。

  因为他听说此次彭城会战的人数规模,远比陈野大战时的规模要大得多。

  不少中层军官,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随自己的将军奔赴到目标地点去了。

  没有人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比及暮色四合之时,齐军前锋已抵彭城三十里外。

  探马背插三支翎箭疾驰而来:、

  “报!魏军沿泗水布防,吕城、彭城、泗水三处皆设重兵!”

  刘备正欲传令安营,打算召开军事会议,商议作战对策。

  李翊突然按住其剑柄,“且慢!”

  “王上,兵贵神速。”

  “魏军新至,部署未固。”

  “此刻雷霆一击,必可出其不意,乱其阵脚。”

  王朗眼眸微眯,说道:

  “夏侯惇并非庸才,恐有防备。”

  李翊不假思索地说道:

  “正因其善战,必料我军长途跋涉需休整。”

  “如今其也是方军刚到,若骤而击之,必获成功!”

  刘备凝视着西方将坠的残阳,原本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

  解下腰间佩剑,递给李翊:

  “准卿全权调兵!”

  “由你来负责指挥彭城之役!”

  “荣幸之至!”

  李翊接过指挥权,立刻开始调度军队。

  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现在两边几乎都将自己最大的军队人数,投入到了此次战役中。

  任谁打输了,都将会是伤筋动骨的代价。

  此时,魏军也得知了齐军赶到彭城的消息。

  每一名军士的弦都绷得紧紧的,焦急如焚地等待着。

  忽然,泗水两岸突然响起震天鼓声。

  齐军分三路压来,冲在最前面的,是齐军最精锐的部队。

  披甲率极高,铁甲反射出阵阵寒光。

  对岸魏军大营中,见齐军来到,方阵阵型也开始变阵,戈矛如林搅动着燥气。

  “放箭!”

  随着李翊令旗挥下,不计其数的雕翎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遮天蔽日的黑云。

  魏军盾墙瞬间变成刺猬般的箭垛,惨叫声尚未落地,第二轮齐射又至。

  关羽亲率重甲校刀手,强渡泗水。

  步兵推着百余艘木筏冲入泗水。

  对岸魏军哨塔上立刻响起急促的梆子声。

  “敌袭!敌袭!”

  箭雨顷刻间覆盖了整片河面,箭雨将河水射得如同汤沸。

  关羽站在首筏上,挥刀格开数支流矢。

  “举盾!”

  士兵们立刻将包铁木盾举过头顶,箭矢钉在盾牌上的声音如同冰雹般密集。

  “将军小心!”亲兵突然大喊。

  关羽侧身一闪,一支三尺长的弩箭擦着他的护心镜飞过,将身后一名旗手钉死在木筏上。

  河面已经漂浮着数十具尸体,鲜血在河水中晕开,形成诡异的红色漩涡。

  关羽看到第三批木筏上的士兵被火箭点燃,惨叫着跳入河中,却因沉重的铠甲直接沉底。

  “加速划!”

  关羽怒吼,凤目圆睁。

  当木筏终于靠岸时,他一马当先跃上河滩,青龙刀划出一道寒光,三名魏军弓箭手顿时身首异处。

  北面的桦树林中,张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儿郎们,该俺们上场了!”

  他翻身上马,丈八蛇矛在夕光中闪着冷光。

  与他一道的还有公孙续的白马义从,共计五千轻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树林。

  魏军左翼的乐进部仓促应战,长矛方阵还未完全展开,就被奔腾的马群冲得七零八落。

  “此处怎会是全骑!”

  乐进面色骇然,他的长矛方阵确实比较克制骑兵。

  但如果全是骑兵,那就麻烦了。

  乐进自己也没有想到,齐军就如同开了视野挂一般,真的在此处战场恰到好处的派出了全骑部队。

  “燕人张益德在此!”

  张飞一声暴喝,蛇矛刺穿一名魏军偏将的胸膛,顺势一挑,将尸体甩出三丈远。

  他的须发怒张,环眼圆睁,宛如战神下凡。

  乐进亲自率亲卫队前来阻拦。

  “鼠辈,速速上来送死!”

  张飞狞笑着,蛇矛如毒蛇吐信,招招直取要害。

  就在乐进疲于应付之际,公孙续的白马义从已经成功完成了侧翼包抄。

  众白马祭出了少数民族的战法,游骑射。

  魏军正疲于应对张飞的轻骑,突然侧翼遭遇箭雨,登时如同麦浪一般倒下。

  战争从傍晚杀至天明,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夏侯惇的中军大营前,尸骸堆积如山。

  “刘备!可敢与我一战!”

  夏侯惇独目赤红,手持长枪立于阵前。

  嚷嚷着叫刘备出来与他单挑。

  眼下的夏侯惇早已经杀红了单眼,眼下他别无所想。

  就想刘备赶紧出来,他上去一枪把他捅死。

  那么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刘备正要上前,李翊拦住他:

  “主公且慢。”

  他转向身后的弩兵方阵,“三连射,放!”

  三千张强弩同时发射,箭矢在空中形成一片黑云。

  魏军前排的士兵如割麦般倒下,夏侯惇的肩膀也中了一箭。

  比及正午,日上三竿。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厮杀,两军将士都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拼死鏖战。

  魏军终于抵敌不住,已经渐渐有了溃退趋势。

  随着泗水北岸的魏军阵线突然如堤坝崩塌。

  魏军便似连锁反应一般开始大溃退,先是左翼的乐进部开始后撤,继而整个中军动摇。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

  “逃啊!”

  魏国大军顿时土崩瓦解。

  “不许退!顶住!”

  夏侯惇独目充血,连斩三名溃兵,却止不住这溃逃的洪流。

  一面写着“夏侯”的大旗轰然倒下,被无数军靴踏进血泥。

  曹洪满身是伤,浑身是血,冲上前来拽住夏侯惇的马缰:

  “元让!大势已去矣!!”

  “唔……”

  夏侯惇捂住胸口,实在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部署有什么问题。

  这场大规模的会战,两边主帅都将所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就是靠将士们顽强的意志,硬生生去拼搏。

  魏军没有一开始就溃退,说明他们并没有犯错,战略部署是正确的。

  但最终就是没有拼赢。

  挨打要立正,输了要承认。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夏侯惇等众感到遗憾与不甘。

  毕竟拼杀了整整一天一夜。

  万一再咬牙坚持坚持,说不定就赢了呢?

  “……撤……撤……罢……”

  最终,夏侯惇眼中满是不甘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张飞、公孙续率领轻骑追击魏军,率先冲入溃军之中。

  “燕人张益德在此!”

  张飞对底层士兵可不会有什么同情心理。

  如今见其溃退,那肯定是应杀尽杀。

  丈八蛇矛横扫过去,三名魏兵头颅同时飞起。

  他身后的骑兵如镰刀割麦,将逃跑的魏军成片砍倒。

  丢盔弃甲的魏兵跪地求饶,却被马蹄踏碎胸骨。

  跳河逃生的士卒在红色河水中沉浮,最终被箭雨覆盖。

  十几个伤兵互相搀扶着逃跑,被一队弓弩手当成了活靶。

  当追击的号角终于停止时,彭城平原已成地狱绘卷。

  泗水完全被尸体堵塞,形成骇人的“人肉堤坝”。

  上游的水流被阻,下游竟露出干涸的河床,上面密密麻麻插着折断的兵刃。

  战场中央的尸堆高达丈余,最底下是被活活压死的伤兵。

  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几只野狗,正在那里撕咬一具无头的尸体,扯出的肠子足足被拖出了十几步远。

  黄昏时分,军需官颤抖着汇报着战果。

  收殓出的尸体共十一万具。

  由于许多面目全非,短时间内不能分辨出是魏军尸体还是齐军尸体。

  但肯定是魏军居多。

  此外,泗水打捞起的浮尸尚在清点

  重伤不治者,每刻都在断气。

  刘备走过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

  一个被削去双腿的年轻士兵,凶狠地抓住同袍的大腿,嘶吼着:

  “杀了我……杀了我……”

  刘备见此情景,不由发出一声长叹。

  这种炼狱一般的大战,还是他平生第一次打。

  跟这次彭城会战比起来,之前的陈野之战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李翊站在尸山顶端,靴底沾着碎肉和脑浆。

  手中令旗还在滴血,他的战袍早已被血浸透,下摆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在风中僵硬地摆动。

  脚下堆积的尸体中,一支断手突兀地指向天空,仿佛在质问着什么。

  晚风吹来腐臭与血腥,却吹不散这笼罩彭城的死亡气息。

  刘备踏着血泥走来,战靴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声响。

  “……子玉为何出神?”

  他轻声问道,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李翊没有立即回答。

  他望着远方泗水方向,那里漂浮的尸体已经堵塞了河道,形成一座骇人的“人桥”。

  几只乌鸦站在浮尸上,时不时啄食着苍白的皮肉。

  “主公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景象吗?”

  李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刘备走到他身旁,望着同样的方向:

  “记得。”

  “那时你被曹军追杀,备砍倒了一名骑士,方将你救下。”

  他试图缓和气氛,强笑道:

  “这次倒是轮到我们追杀曹军了。”

  一滴泪水突然砸在李翊胸前的铁甲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刘备惊讶地转头,发现这个向来冷静的谋士竟已泪流满面。

  “主公有所不知……”

  李翊的声音颤抖着,“当年我被您救下时,曾对着泗水发誓……”

  他指向远处血色的河流。

  “我说‘我来之前,泗水为之不流;我来之后,泗水仍为之不流,那我岂不是白来?’”

  “那时我便立誓,绝不让这等惨剧重演……”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抽泣。

  刘备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翊——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谋士,此刻肩膀颤抖得像风中落叶。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照在泗水上,将整条河流染成刺目的红色。

  刘备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哽住。

  他想起十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李翊时,那个满身伤痕却眼神倔强的年轻人。

  想起他们彻夜长谈平定天下的理想。

  想起李翊总是说,“以杀止杀非仁政,此所以明公与曹所不同也”。

  此刻他才明白,这个看似冷静的谋士心中,一直藏着怎样炽热而痛苦的理想。

  “子玉……”

  刘备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李翊的铠甲冰冷刺骨,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

  李翊擦拭掉了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他有感而发,命人取来纸笔,写下一首《泗水吟》。

  血染长河落日昏,

  尸横遍野断人魂。

  非吾愿作修罗手,

  只为苍生少覆盆。

  他年若遂平生志,

  愿铸犁锄弃剑痕。

  但使干戈成旧事,

  不教血浪噬儿孙。

  李翊搁笔,墨迹未干,纸上已沾了两滴泪痕。

  刘备接过诗卷,默读片刻,长叹一声:

  “子玉此诗,字字泣血。”

  李翊望向远方,泗水仍在流淌,只是那水色暗红,浮尸未散。

  他慨叹道:

  “此战虽胜,然我罪孽难消。”

  “我本不愿以杀止杀,可若不在此歼灭魏军主力,战事绵延,死伤更甚。”

  “乱世之中,有时不得不行霹雳手段。”

  刘备不知如何安慰李翊,只是一味地沉声点头。

  李翊摇头:

  “手段可狠,心却不可冷。”

  “今日我下令放箭时,每一支羽箭离弦,都似扎在我心上。”

  “因我知魏军士卒,多为曹贼强征兵役的河南民众。”

  “他们的命运与当初李某初遇大王时,何其相似?”

  “只是我能遇着大王相救,而他们没有罢了。”

  夜风呜咽,卷起营帐前的战旗,猎猎作响。

  远处,伤兵的呻吟与乌鸦的啼叫交织,仿佛亡魂的低诉。

  刘备沉默良久,最终道:

  “来人,在此处立碑,将丞相所写诗句刻在碑上。”

  “待天下平定之后,齐国所有高官,都须来此碑前祭奠。”

  “让后世之人,不!是让千世万世的后人,都要来此碑前祭奠,使之明白和平之可贵。”

  “也希望他们能明白,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尽我等所能为他们争取一方净土了!”

  李翊闭目,轻声道:

  “愿那一日早些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