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长长岁悠悠 第406章

小说:命长长岁悠悠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25-07-12 12:25:54 源网站:2k小说网
  在这样狼狈的喘息中,他身上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属于边关统帅的威压,依旧如同沉睡的老木,厚重而凛冽地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他看着李少凡,眼神锐利了一瞬,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凡儿……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本王老了,管不住你了,也不想管了……”

  “本王这一生啊,唉……” 老王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都在失去……少时没了母妃,中年送走了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痛楚……”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为父不想再尝一次失去的滋味了……不想老来再失独子……”

  这几乎已是明示的哀求,带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全部的脆弱。他抬起头,最后深深地看着李少凡年轻而充满戾气的脸庞,那目光复杂难言,有痛惜,有担忧,以及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李少凡听着父王断断续续、混乱不堪却又字字泣血的低语,看着他枯槁衰败的形容,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陈漓恩冰冷的尸身仿佛就在眼前,父亲绝望的哀求又在耳边。两种极致的痛苦如同两把钝锯,反复拉扯着他的神经。

  他眼底翻涌的恨意并未消散,反而在父亲这近乎遗言的哀求中,染上了一层更加悲怆绝望的底色。

  他死死咬着牙,下颌绷紧如铁石,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李奉虞看着儿子眼中那冰冷决绝、再不复往日孺慕的光芒,最后一丝希冀也熄灭了。他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灰败。

  他的嘴唇无声地嗫嚅了一下,“出去罢。”

  李少凡闻言,缓和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地迈开步子,沉重地向帐外走去。

  老镇南王望着他高大挺拔的、却充斥着厉色的身影。那只枯槁的手,缓缓地、无力地从胸口滑落,垂在冰冷的兽皮上。他的头,也慢慢地、缓缓地垂了下去,靠在厚重的裘氅领口,仿佛只是疲惫至极,沉沉睡去。

  老镇南王李奉虞,这位戎马一生、威震南疆的老将,那支撑了他一生的、最后的威仪与不甘,终于在这接踵而至的惊痛与无尽的悲凉中,彻底散尽。

  “父王?”

  李少凡似有所感,他偏了偏头,试探地、带着一丝颤抖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猛地转身,扑到父亲身前,手指颤抖着探向鼻息。

  冰冷。

  一片死寂。

  “父王——!”

  短短一日之内,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如师如父、亦是他心中隐秘野望重要推手的陈漓恩,和他血脉相连、威严如山父王,竟接连离他而去!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孤狼哀嚎般的嘶吼,终于从李少凡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声音撕裂了营帐的沉闷,穿透了外面连绵的雨幕。

  帐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却再也无法为他带来一丝一毫的暖意。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将人吞噬的孤寂感,如同南诏冷冽的寒潮,瞬间将他淹没。

  他失去了他的两座大山。

  这巨大的空洞感之后,是灭顶的悲恸,在冰冷的现实催化下,迅速发酵、变质,升腾起滔天的、无处宣泄的怨恨。

  “啊——!”

  一声凄厉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李少凡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狠狠劈向身边倾倒的案几残骸,木屑纷飞。

  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猛地冲出大帐,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脸颊和冰冷的铠甲。他浑然不觉,不顾亲卫的惊呼阻拦,像一匹彻底失去方向的孤狼,翻身跃上自己的黑色战马。那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喷薄欲出的狂暴气息,不安地刨着蹄子。

  “驾——!”

  鞭影如电,狠狠抽在马臀上。黑骏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驮着它陷入疯狂的主人,冲出了军营辕门,向着营盘外莽莽苍苍、层峦叠嶂的原始山林狂飙而去。

  劲风如刀,狠狠刮在李少凡的脸上,却刮不散他眼中弥漫的血色与刻骨的冰寒。马蹄踏碎初春的嫩草,惊起飞鸟无数。他在崎岖的山路上纵情驰骋,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悲怆与恨意,通过这近乎自虐的狂奔彻底发泄出来。

  山林呼啸着向后飞退。

  陈漓恩那张清瘦隐忍的脸,父王威严而疲惫的眼,在他脑海间交替闪现,最终都化为一片刺目的血红,甚至还有未曾谋面的母妃,如果没有那道镇南王世代驻守南诏的旨意,那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所以的一切都会改变。

  镇南王的王妃高龄产子,死于难产。镇南王未续弦,李少凡从小便没有尝过母爱的滋味,在严厉的单薄的教导下长大,养成了一副狠厉的性子,只有这样才能让贪狼军认他这个少主。

  他生来便是南诏身份尊贵的世子,不满先前迂腐的教习夫子,就统统打发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学无术,直到后来父王在路边捡回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给他做新夫子,教他四书五经,纵横之术。

  陈漓恩和那些夫子不一样,他总是淡淡的,对他又极尽耐心,语气温和恬静。年幼骄纵的世子爷问他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这个清秀的夫子也只是笑眯眯地说,王爷救了他,他便是王府的人,自然唯王爷和世子是命。

  李少凡听他讲了一通,只提取出了一句最关键的话语。陈漓恩是王府的人,他是王府的世子,那以后整个王府都是他李少凡的,所以陈漓恩也是他的。

  说来可笑,他竟然试图从一个男人身上寻求从未得到过的、一生都在渴求的母爱。

  他无法接受陈漓恩的死亡,亦无法接受父王的猝然崩逝。陈漓恩陪着他从小一起长大,是他的父王救了他,给了他第二条性命,他怎么就这么弃自己而不顾,走得那么决绝。

  什么家国大义!什么边关存亡!戴舒桐的话言犹在耳,此刻却像最无力的讽刺。

  若他此前只想搅乱朝局,有心分一杯羹,争储之心并未如此强烈,此刻在呼啸的猎猎萧风中只觎那权力之巅。

  李少凡猛地勒住狂奔的战马,立于一处陡峭的山崖边缘。崖下云雾翻涌,深不见底。他勒马回望,贪狼军营盘在暮色中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残阳如血,将他的身影和座下的黑马,投在嶙峋的山石上,拉得扭曲而巨大,仿佛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复仇凶兽。

  那双被仇恨彻底吞噬的赤红眼眸,穿透茫茫暮色,死死地、死死地钉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