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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情深难抵

  那时她的眼神还没有变,像水一样,清澈、坦荡、不设防。

  他看着那张照片,忽然喉头一紧。

  他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看她的眼睛了。

  也记不起是哪一天,她的笑变得越来越少,话越来越少,最后连沉默都成了她表达情绪的唯一方式。

  他不是没有察觉过。

  只是在那时,他总以为她会自己好起来。

  可是她没有。

  她是在一次次沉默中,把自己抽离了他的生活。

  如今她彻底离开了,他才明白,原来有些女人不是大吵大闹地离开,而是沉静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再也不回头。

  他把照片合上,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指尖颤了一下。

  她没有带走什么。

  可她拿走了他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是他以为自己不会失去的东西—一个真心实意愿意陪他走到尽头的人。

  可他亲手把她推了出去。

  他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

  也不敢去打扰。

  他只是想,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会不会选择在她说“我很累”的那一次,真的停下脚步,看她一眼,问一句。

  “那你还愿意让我陪你吗?”

  可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而她,已经走远了。

  旧金山的冬夜降得格外早,下午四点过后,天边就已经开始泛起薄暮的颜色,像被风吹皱的墨迹,慢慢洇开在天与山之间的缝隙里。

  江云熙站在厨房,一边洗菜一边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暮色从窗帘的缝隙里流进来,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淡远。

  她的动作不急不慢,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独处的时光。

  洗净的青菜一根根码在篮子里,她低头切着姜片,指节清瘦,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沉静。

  唐浩杰在阳台打电话,说的是家里那边的事。

  他一向不愿将那些事情带到她面前,不管是关于工作的,还是私人问题,他都处理得干净利落,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出半分疲惫。

  江云熙知道他这样,是在用一种极温和的方式保护她,让她在这一方世界里不必再去面对任何压力。

  可她也明白,他并不是无所求。

  他只是将那些情绪收得很好,藏得足够深,让她看不见,也不去猜。

  她把姜片下锅,热油一泼,香气瞬间四散开来,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前的玻璃窗。

  她伸手擦了擦,忽然看见窗外那棵枫树下,多了一行淡淡的脚印,从街道那头,一直延伸到她家门前。

  她愣了一下,手里还握着铲子,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翻着滚。

  她没有立刻转身,只是静静望着那道脚印,直到它在台阶尽头停住,不再前进。

  门铃没有响。

  风轻轻吹动窗帘,她走过去,站在门后听了很久。

  寂静。

  她轻轻转身,将火关掉,走出厨房。

  “谁?”唐浩杰刚好结束通话,看到她动作匆匆,眉头轻蹙。

  “没事!”

  她说。

  “我只是……好像看到有人!”

  他没问更多,只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目光深了几分,却没有出声。

  江云熙坐回沙发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摩挲着,她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像是夜色中偷偷爬进来的一阵风,在她心口悄悄划过一线,却又不够深,不足以刺痛。

  她知道是谁。

  她不必出去确认。

  他的脚步她太熟悉了。

  那些年他深夜归来时,踩在玄关地板上的声响,她闭着眼也能听出来。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走进来。

  他只是远远地站着,像是迟疑,又像是在等她回头。

  可她没有。

  也不会再回头。

  晚饭时,她没有多说话。

  唐浩杰也没有提及门外的事,只像平常一样将她喜欢的菜一一夹到她碗里,还细心地把鱼刺剔掉,放在盘边。

  “我记得你小时候吃鱼总被卡着!”

  他忽然轻声说。

  她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低头道。

  “你居然还记得!”

  “你不说话的时候最容易卡刺!”

  她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总是闷闷地吃饭,什么都不说,有什么事也憋着,憋不住了就一个人跑去操场坐着。

  那时候只有唐浩杰知道她喜欢哪个角落,冬天坐哪一边不冷,夏天哪块石板晒得刚好温暖。

  “我小时候,真的很笨!”

  她笑着说。

  “明明很多事说出来就好了,可我偏要藏着。

  非得等别人发现!”

  “你那不是笨,是太小心!”

  他说。

  “太害怕自己是个麻烦!”

  她垂下眼,没有反驳。

  饭后她去洗碗,唐浩杰没拦她,只把她洗好的碗拿去擦干,一一放进柜子里。

  厨房的灯光暖黄,将他们两个的影子投在瓷砖上,一大一小,静静地贴在一起,像某种默契的陪伴,不需要言语。

  夜里她回房时,躺下后很久没有睡着。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窗,只是盯着天花板出神。

  她在想,顾承砚为什么会来。

  他是想见她,还是只是来看一眼,确认她是否真的如传言中那样,已经彻底不再属于他了。

  她不确定。

  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觉得疲惫。

  那些年她已经习惯为他猜来猜去,试图从他模糊的态度中找出一丝可以依靠的方向。

  她一次次给他机会,一次次说服自己再忍忍,也许他只是太累,只是没空顾及她。

  可现在她才知道,有些人不是没空,是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

  她醒来时已是凌晨三点,窗外下起了小雨,细细的雨点打在窗沿,像是有人一下一下地叩门,轻声唤她的名字。

  她披上外套,站在窗前,望着前院那片泛着微光的石板地。

  灯光昏暗,但她还是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雨里,没打伞,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的指尖一紧。

  她想打开窗,又慢慢放下了手。

  他是不是以为,只要他回来,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再一次走过去?

  她不是不想走过去。

  只是这一次,她更想问问自己—她还愿不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被同一个人伤第二次。

  屋里太静,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起伏不定。

  她关了窗帘,回到床上,躺下时整个人蜷缩着。

  她闭上眼。

  梦里她又看见那片白色原野,她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风从身后吹来,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