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三章 心事难藏

  不是炽烈的光,只是一束淡得几乎要与海色融为一体的金。

  她一点点晕染开它,让它从海平线开始,慢慢蔓延到画纸的边缘,直到整幅画像被夕阳拢进怀里,安静而沉稳。

  画完那一刻,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仿佛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线,被谁轻轻地剪断了。

  她将画搁在窗前的桌上,去厨房煮了碗汤面,坐在落地窗边安静地吃完。

  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声音,她的世界干净得像是一张刚刚晒干的画纸。

  中午时分,门铃响了。

  她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装整洁,神情平和,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文件夹。

  他微微颔首。

  “江女士,您好。

  我是顾承砚的私人律师,他委托我将这份信件交到您手上。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

  她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那只文件夹,看了很久。

  男人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早已知道她需要时间。

  她终于伸手接过,轻声说了句。

  “谢谢!”

  男人点头离开。

  她关上门,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没有立刻打开。

  她坐在那里,手指搭在膝盖上,神情淡然,却明显能看出有一层藏不住的沉默在慢慢升起。

  她没有急着看信,而是先去阳台收了晒干的画笔,又擦了窗台一遍,把早晨滴在地上的一小滩茶水用抹布拭干,最后把厨房的水壶灌满水,重新放上炉火。

  她把该做的事一件件做完,然后才重新回到茶几前,坐下,轻轻打开那个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封信。

  她抽出来,纸张已经微微泛黄,字迹却干净清楚,熟悉得一眼就认得出是他写的。

  “江云熙:

  见字如面。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写这一封信。

  不是为了求你原谅,也不是为了解释那些你早已不想听的过去,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你知道,有些话,我此生若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走之后,我反复回想我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

  我才意识到,原来你所有的沉默和温柔,都是对我的一次次宽容。

  而我却误以为那是理所当然。

  我记得你生理期胃痛时蜷在沙发上,我却在电话那头对客户说‘没事,一会儿我自己想办法’。

  我记得你生日那天我加班到深夜,你没说一句埋怨,只在冰箱里留了一块塌了边的蛋糕,卡片上写着‘还是希望你记得这一天’。

  我记得太多你为我做过的事,却在当时不以为意。

  我错过了太多次‘谢谢’,也错过了太多次‘对不起’。

  现在想补,也晚了。

  你离开的方式太安静,安静得像一场梦。

  等我醒来,所有关于你的一切,已被你带走,只留下我在原地,面对空旷的房间,空白的生活,和一颗空到几乎听得见心跳的心。

  我不是不想追你,只是终于明白,追上又怎样?你给过我那么多机会,是我亲手把它们一一用完。

  你如今的安静,是我不该打扰的幸福。

  我只想你知道,你不是我人生的过客,是我这辈子唯一真正想共度余生的人。

  可我没做到。

  这封信不是乞求,也不是挽回。

  只是想说:

  江云熙,我记得你,我爱过你,我也,永远不会忘你。

  愿你余生无风无雨,有人替我,护你周全。

  —顾承砚!”

  她看完那封信,没有哭。

  她只是将它放回原处,轻轻合上文件夹,放入柜中最下方的抽屉,然后转身进了厨房,把炉上的水倒进了杯中,慢慢喝下。

  她的手不抖,眼神也没有一丝波动。

  只有心底,像被一场无声的雨洗过。

  她知道他会说这些。

  只是来得太晚了。

  她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为一句“我还爱你”就回头的江云熙。

  她曾经在他怀里失望、崩溃、等待,然后在他冷漠的注视下,一次次选择沉默。

  而如今,她已经用时间替自己铺好了一条全新的路。

  那是没有他参与的路。

  她站在窗前,看着阳光穿过薄云,一点点地洒在她的画架上。

  她轻声说。

  “我不怨你了!”

  “但我也不会等你了!”

  这是最后一次。

  她终于,彻底放下了。

  那封信被江云熙锁进了书房最下方的抽屉。

  没有撕毁,也没有回信。

  她将它妥善收起,就像将曾经那个她自己封存进心底的某个角落,既不遗忘,也不频频翻阅。

  那天下午她照常去了画室,背着画板走在熟悉的小路上。

  山上的风仍旧轻柔,春天已至,枝头抽出新芽,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开在石缝间,细小而顽强,几乎不被人注意,却仍执意活出一抹颜色。

  她站在那一簇花前蹲下,指尖轻轻拂过叶片。

  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斑驳洒落,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像是看到了自己。

  这些年她就是这样活着的,不张扬,不吵闹,在被忽略的缝隙里一寸寸扎根,只为自己而活。

  到了画室,几个孩子围着她说笑,问她新画了什么,说要看她的新画展。

  她笑着摇头。

  “我现在不画展览了,画来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卖!”

  “那江老师什么时候会画我们?”

  “等你们长大一点,再调皮一点!”

  “我已经够调皮了!”

  “那就等你再高一点!”

  孩子们笑作一团,她站在他们中间,也笑。

  笑得淡,却干净。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孩子们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不像大人那样,言不由衷。

  他们喜欢就是真的喜欢,不喜欢就拧着脸,不说一套做一套,也不懂得控制情绪。

  他们不会在该拥抱的时候选择沉默,也不会在你哭的时候只留下背影。

  顾承砚就是那样的人。

  她曾在一次次需要他的时刻,被他的沉默和冷淡一次次推回自己怀里。

  她不是不曾求助,不是不曾示弱。

  她只是后来明白了,哪怕她把心撕开给他看,他也未必会懂。

  而现在,她不再求谁懂。

  下课后她坐在画室后院的小庭院中,画着一幅未完成的作品。

  是一只独自站在山顶的狐狸,望着落日的方向,身后的草丛被风吹得乱成一团。

  她画到狐狸的眼睛时忽然停笔。

  她不知道那只狐狸应该是什么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