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二章 如履薄冰

  她那时候就想,这只鸽子是不是和她一样。

  一开始只是等,后来就习惯了站在原地,把自己画进一种“你来我就在、你不来我也不会动”的状态里。

  其实不是不想离开,是太久没有被回应,连迈出去的勇气都被耗尽。

  她盯着那只鸽子看了很久,手指轻轻地在那只缩着的脚上按了一下。

  然后,翻过那一页,彻底合上了画本。

  她靠着沙发仰头,闭了闭眼。

  今天是她来到这座城市满一年。

  整整一年。

  她想起刚到这的时候,自己几乎像个流亡者,抱着伤口拼命找一个不会被认出来的地方藏起来。

  那时的她太瘦、太白、眼神里全是警觉。

  唐浩杰是她当时唯一的“熟人”,可她连他说话的语气稍微大一点点,都会本能地往后退。

  她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壳里,不是为了自保,而是怕一旦露出一点点温柔,就又会有人趁虚而入,把她轻易摧毁。

  而现在,她可以一个人坐在屋里半个下午,不怕安静,也不怕风声。

  她甚至可以在雨夜里听见窗户吱呀作响,也不再惊醒。

  她知道,她在一点一点变得更好。

  她不是忘了,而是学会了带着那些无法回头的痛,继续往前走。

  唐浩杰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撑着伞走进屋,身上带着外头的潮气,进门时故意放轻了脚步,可她还是听见了。

  “晚饭我订了菜!”

  他说。

  “今天太湿,不想让你开火!”

  她点点头,把毯子理了理,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你坐,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外卖还没到!”

  “我想动动!”

  他没再拦她,只是脱下外套挂好,站在玄关处看了她一会儿。

  “你今天……很安静!”

  她没回头,只说。

  “天一直这样,容易让人想事!”

  “你想他了?”

  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拿碗筷,语气依旧平静。

  “没有特别想谁,只是有些旧的情绪会不自觉冒出来!”

  “你害怕这种情绪吗?”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它会过去!”

  他站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碗盘轻轻磕碰的声音。

  等到饭菜送到的时候,两人对坐在餐桌前。

  她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眼神落在窗外。

  “今天是我来这满一年的日子!”

  她忽然开口。

  唐浩杰愣了一下,随后点头。

  “我记得!”

  “我那天穿了一件很厚的羽绒服,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当时看到我的时候有没有吓一跳?”

  “有!”

  “我那时候看起来,是不是像一具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

  “不像尸体!”

  他顿了顿。

  “像一个很努力要活下去的人!”

  她笑了一下,低头舀了一勺汤。

  “你总是把话说得太好听!”

  “我只是说实话!”

  “谢谢你!”

  她轻声说。

  “不用谢!”

  “我不是只为今天说!”

  她抬头看他。

  “这一年,我很多次都想对你说这句话,但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

  她笑了笑。

  “所以我才会怕!”

  “怕什么?”

  “怕我哪天真的依赖了你!”

  “依赖不是什么罪!”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

  “你可以依赖我,哪怕只是偶尔!”

  她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吃饭。

  风在窗外刮了一阵又停下了。

  屋子里静下来,一盏灯照着两人,一桌饭菜,大半未动,可气息很安稳。

  顾承砚这几天失眠越来越重。

  他坐在床头,一遍一遍看着手机。

  没有任何消息。

  那个他曾经每天都能看到动态的人,现在像是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他不是没试过找她。

  可每一条消息都像石沉大海。

  她没有删他,也没有拉黑。

  只是从不回应。

  她连说一句“别来找我”都懒得说。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京北的天光一寸一寸沉下去,整座城市都像罩在一层淡灰的罩子里,闷,冷,毫无生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很多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总爱问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多久会发现?”

  他当时笑着说。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会去哪?”

  她说。

  “我是认真的!”

  他想了想,说。

  “半天?”

  她不满地看他。

  “你就不能再短一点?”

  “我又不是黏人精!”

  他拍拍她的头。

  “你消失半天也没什么!”

  她当时没说话,只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点点失落。

  他后来想,如果那时候他说的是“一小时、十分钟、五秒”,她是不是会更安心一点?

  可他没有。

  他总是说晚了、做慢了、等她累了,才想起去关心。

  可她那时候已经连“等”都不想等了。

  他拿起手机,翻到她的微信页面。

  头像还是那张画。

  她曾对他说。

  “我很喜欢这张画的颜色!”

  他却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画,只记得她换了头像,说。

  “你换了?”

  “嗯!”

  “好看吗?”

  “你喜欢就好!”

  他没说喜欢,也没问为什么喜欢。

  他总是那样,不多问,不深究,不表达。

  她的情绪就像一条长长的河,而他只是在岸边随意走着,从不想涉水。

  现在他却站在原地,看着那条早已干涸的河床,忽然发现,自己再走,也走不回去了。

  她不在了。

  她是真的走了。

  而他,也再也追不上了。

  时间匆匆。

  这天,顾承砚下了飞机后没有直接回公司,也没有回家,而是开车绕着三环一圈圈地行驶。

  他经过曾和江云熙一起生活的小区外,曾经他们婚后第一年的住所;

  经过她最喜欢的那家美术馆,外墙还是旧时的灰白砖色,但招牌已经换了三次;

  又经过她常去的甜品店,那家店竟然还在,玻璃窗上贴着本月新品,草.莓千层蛋糕。

  他停在甜品店门口很久,没有下车。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能看到她从玻璃门里走出来,穿着一件浅色大衣,手里提着那种温柔的牛皮纸袋,里面是两块热腾腾的芝士蛋糕,嘴里还嘀咕着。

  “我就知道你不爱吃甜的,可我就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