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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的油灯早已熄灭,唯有窗外一弯残月洒下清冷的光辉。

  吴承安仰卧在床榻上,双眼直直地盯着房梁,那一道道木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却仿佛勾勒出五年前那个血色黄昏。

  不知为何,他今晚一直心神不宁,脑中竟浮现了已经死去五年的王德发。

  “王老爷……”他无声地呢喃着,喉结上下滚动。

  五年前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总是笑眯眯地摸着胡须唤他“安哥儿”的老人,如今只剩下一座孤坟。

  记忆中那双手布满老茧却温暖有力,曾在他最落魄时将他带回王家,给他衣食,改变了他的命运。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吴承安翻了个身,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那场清河县的遭难仿佛就在眼前,王老爷的尸体不知为何却换成了王夫人的。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秦致远爽朗的笑声犹在耳畔,蓝元德沉稳的叮嘱还未散去,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吴承安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里衣。

  月光下,那把镔铁长枪靠在墙角,枪尖泛着寒光。

  他赤脚走到窗前,九月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面颊。

  蓟城的灯火零星点缀着黑暗,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隐约可闻。

  “不能再失去了”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王夫人、三叔、小花,他们都在清河县。”

  那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如野火般在胸中蔓延。

  五年前的悲剧绝不能重演!

  吴承安转身走向书案,动作轻而坚决。

  他点燃油灯,昏黄的光晕中,铺开一张信笺。

  毛笔蘸墨时微微颤抖,但落笔时却异常坚定:

  “师姐,我回清河县一趟,亲自把王夫人和三叔他们接去辽西府。”

  写完后,他吹干墨迹,将信笺压在茶杯下。

  收拾行囊时,他的动作忽然一顿——从包袱深处摸出一个褪色的香囊,那是王夫人亲手绣的,里面装着王老爷送给他的第一枚铜钱。

  吴承安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片刻后塞入怀中。

  他系好包袱,提起镔铁长枪,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住了半月有余的房间。

  推**门的瞬间,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远方的气息。

  客栈后院马厩里,他的追风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到来,轻轻打了个响鼻。

  吴承安**着马儿的鬃毛,低声道:“老伙计,咱们得赶路了。”

  马儿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时,一人一马已悄然出了蓟城北门。

  吴承安回头望了一眼晨雾中的城墙,随即扬鞭策马,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师弟,起床喝药了!”

  韩若薇端着药碗站在房门外,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侧耳听了听,屋内毫无动静。

  “难得睡得太沉了?”

  她自言自语,随即提高声音:“师弟,我进来了!”

  推开门的一瞬间,韩若薇就察觉到了异常——床榻整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在看到空荡荡的兵器架时,心猛地一沉。

  “这个莽夫!”她快步走到书案前,一把抓起那封信。

  读完内容后,韩若薇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信纸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她冲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张望,仿佛这样就能看到已经远去的师弟。

  街道上行人如常,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平静得令人心焦。

  “清河县现在明明很安全!”韩若薇话说一半突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她想起自己父亲传来的信件,说边境有大坤军队调动的迹象,这种情况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韩若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皱巴巴的信纸重新展平放回桌上。

  师弟已经走了许久,现在追也来不及了。

  况且以吴承安的性格,既然决定独自前往,就是不想连累他人。

  “佛祖保佑!”

  她轻声祈祷:“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而在当晚,清河县城北门,守城士兵张大打了个哈欠。

  九月的夜风已有凉意,他裹紧了身上的皮甲,跺了跺发麻的脚。

  “老李,你说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张大扭头问旁边的同伴:“我媳妇儿快生了,可别……”

  一支羽箭突然穿透老李的咽喉,鲜血喷了张大一脸。

  他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老李瞪大眼睛,无声地倒下去。

  “敌袭——!“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

  张大这才如梦初醒,转身要敲警钟,第二支箭已经钉入他的后背。

  他踉跄着扑向铜钟,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响了它。

  “咚——咚——”

  钟声未落,密密麻麻的火箭已经如雨点般射向城头。

  守军仓促应战,但大部分箭矢都射空了——敌人还在射程之外。

  “是佯攻!注意城门!”

  守城百户长王英豪大吼道,同时一把拉过身旁的传令兵:

  “快去县衙求援!告诉县令大人,至少来了两千人!”

  传令兵刚跑下城墙,第一架云梯已经搭上了城垛。

  王英豪抽刀砍断绳索,云梯轰然倒下,但紧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

  “放滚木!倒热油!”王英豪的声音几乎嘶哑。

  守军手忙脚乱地执行命令,但人数实在太少,很快就有敌军爬上了城墙。

  刀光剑影中,王英豪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单手撑墙,轻松跃上城头。

  那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在火把照耀下如同恶鬼。

  “周狂!”王英豪倒吸一口冷气。

  大坤有名的疯将,以屠杀俘虏闻名。

  周狂咧嘴一笑,手中九环大刀横扫,三名守军顿时身首异处。

  “找!把和吴承安有关的人都找出来!”

  他咆哮着:“一个不留!”

  城门在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王英豪知道,最多再坚持一刻钟。

  与此同时,官道上,吴承安猛地勒住缰绳。

  追风前蹄扬起,发出不安的嘶鸣,此时已是第二天的深夜,距离清河县还有不到五十里路。

  “怎么了,老伙计?”吴承安**着马颈,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抬头望向夜空,发现清河县方向的天空隐隐泛着红光。

  那不是朝霞。

  “驾!”吴承安狠狠一夹马腹,长枪在手中攥得死紧。

  马儿撒开四蹄狂奔,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天空也是这样红的。

  清河县城门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周狂仰天大笑。

  他高举染血的大刀,第一个冲入城中。

  “记住!吴承安的亲朋好友,杀!”

  “和吴承安有来往的,杀!”

  “说不清和吴承安什么关系的,杀!”

  他的吼声在街道上回荡:“我要让吴承安回来时,看到的只有尸体!”

  大坤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城中,火把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哭喊声、求饶声、狞笑声交织在一起,清河县的噩梦再次降临。

  而此时,距离县城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一骑快马正风驰电掣般赶来。

  马背上的青年双目赤红,镔铁长枪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