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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日,晨光熹微,县衙考场外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

  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分列两侧,为首的班头不时呵斥着靠近的闲杂人等。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辚辚声,王家的马车缓缓停在梧桐树下。

  车帘一挑,吴承安率先跃下,反手将踏凳放稳。

  他今日特意穿了件靛青直裰,腰间束着王夫人新缝的锦带,衬得身形越发挺拔。

  王宏发紧跟着跳下来,绛红袍角翻飞间露出内衬的云纹——这是王夫人连夜赶制的“登科袍“。

  “宏儿慢些!”

  王夫人被小翠搀着下车,见状急得直跺脚:“这袍子要是蹭脏了可怎么进考场?”

  蓝元德摇着湘妃竹折扇踱步而来,扇面上“蟾宫折桂”四个金字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他故意用扇骨轻敲王宏发肩头:“宏发这般毛躁,怕是要在策论里写出之乎者也了。”

  话音未落,谢绍元已默默掏出帕子,替王宏发掸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们……”

  王宏发被自好友调侃,记得正要跳脚,忽见吴承安从福伯手中接过考篮,动作明显顿了顿。

  那考篮里装着特制的“定胜糕”,是吴家昨夜送来的。

  谢绍元见状,眼睛微微眯起:“安哥儿,令尊令堂今日怎么没来?”

  “醉仙楼今日要接知府大人的宴席。”

  吴承安主动接过考篮,笑着说道:“我娘带着弟妹在后厨帮忙。”

  他说得平静,可指尖在竹篮提手上留下的汗渍却洇出一圈深色。

  他知道谢绍元是四人当中最细心之人,可不能被对方发现不对劲。

  王夫人突然咳嗽一声,从袖中取出四个绣着“魁星点斗”的香囊:

  “都戴上这个,我在大佛寺开过光的。”

  她系香囊时手指发颤,尤其在给吴承安佩戴时,因为紧张差点打成了死结。

  这时,远处传来鸣锣开道声。

  马将军骑着乌云盖雪的骏马疾驰而来,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他身后四辆鎏金马车排成一列,最前头那辆挂着“马”字灯笼的车厢里,突然探出个簪着金冠的脑袋。

  “哟,这不是王家的小秀才吗?”

  马子晋故意把“小”字咬得极重,腰间玉佩随着马车颠簸叮当作响。

  “听说你们要跟我们赌县试排名?”

  声音很大,大到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他看是要故意宣扬出去,让众人知道他和王宏发打赌。

  他身旁的周景同立即附和:“赌注可是醉仙楼三天的席面!”

  王宏发额角青筋暴起,却被蓝元德用折扇抵住后背。

  谢绍元也拉了拉王宏发:“马上要考试了,冷静些。”

  “都闭嘴!”

  马将军一声暴喝,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他甩镫下马时,铁靴在石板上磕出火星。

  “当这里是菜市口?”目光扫过众人,却在吴承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衙役们慌忙搬来朱漆杌凳。

  马子晋四人踩着凳子下了马车,直奔考场而去。

  这时,考场内传来三声鼓响。

  “让开让开!”马子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几个衙役立刻退到两旁。

  周景同紧随其后,杜建安和秦致远则一左一右跟在后面,三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着马子晋。

  王宏发远远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啧”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是二世祖!仗着有个当将军的爹就无法无天了。”

  他故意把声音放得不小不大,刚好能让前面的人听见。

  果然,马子晋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来。

  他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双丹凤眼里燃着怒火:“王宏发,你再说一遍试试?”

  他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玉佩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说有些人啊。”王宏发丝毫不惧,反而上前一步,挺直了腰板。

  “仗着家世显赫就目中无人,连排队的基本规矩都不懂。”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一旁的蓝元德见状,连忙用折扇挡住嘴角的笑意。

  谢绍元摇摇头,目光在马子晋和王宏发之间来回扫视。

  站在不远处的马将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捋了捋浓密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作为父亲,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马子晋天资聪颖却懒散成性,唯有被人激将时才会认真起来。

  “好了子晋,”马将军终于出声,声音洪亮如钟:“马上就要入场了,别耽误正事。”

  他这话看似在训斥儿子,实则眼中带着赞许。

  马子晋闻言,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带着三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向考场大门。

  经过搜检时,监考官对他点头哈腰,连随身带的糕点都没仔细检查就放行了。

  很快轮到王宏发一行人。

  就在他们准备入场时,马将军突然开口:“安哥儿,你等一等,本将有话和你说。“

  王宏发闻言立刻紧张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回来:“马将军,马上就要考试了,有话不如等考完之后再说?”

  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生怕因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连累了吴承安。

  马将军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震得附近树上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

  他用力拍了拍王宏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少年一个踉跄。

  “难道本将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人不利吗?”

  吴承安从容上前,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少爷你先进去,我回马将军说几句话就进去。”

  他说话时不疾不徐,声音清朗,眼神平静如水。

  王宏发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两人,又转头望向考场大门,最终还是跟着蓝元德和谢绍元进去了。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考场内,马将军一把揽过吴承安的肩膀,带着他走到一旁的槐树下。

  “真有你小子的!”

  马将军压低声音笑道,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居然让本将跟你合伙骗几个毛头小子。”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给,今早军营里刚烤的羊肉,揣着路上吃。”

  吴承安恭敬地拱手行礼:“多谢马将军成全。”

  他动作标准利落,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

  马将军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正色道:“不过武举可不是儿戏,这次主考的韩将军跟我是老相识了,那老顽固最讨厌花架子。

  吴承安目光坚定,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马将军请放心,燎原枪法我已练至巅峰,游龙剑法也能使出龙翔九天,这次武试,我一定拿第一名!”

  “好!有志气!”

  马将军朗声大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本将就等着你的喜讯!”

  说完翻身上马,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转眼间便消失在街角。

  站在不远处的王夫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褙子,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显得端庄素雅。

  此刻她终于明白吴承安的计划——原来是要借马将军之口将自己留在考场外。

  想到这儿,她不禁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既为吴承安的机智欣慰,又为这几个孩子之间的情谊感动。

  考场内传来三声鼓响,县试正式开始了。

  王夫人望着紧闭的大门,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等王宏发他们考完出来,自己还得帮着圆这个谎。

  不过此刻,她更担心的是吴承安——武举比文试危险得多,那孩子可千万不能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