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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卫东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孟雨薇。

  因为她和年轻时差距太多了,和他记忆中的人也有偏差。

  周卫东转过身,回头看了她一眼。

  是他!绝对是他!虽然褪去了军装的硬朗,添了几分商人的世故和富态,但那眉眼轮廓,孟雨薇刻在骨子里都不会认错!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孟雨薇不顾自己此刻憔悴狼狈的模样,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声音因为激动和希望而尖锐颤抖:

  “卫东!卫东哥!等等!是我啊!我是雨薇!孟雨薇!你还记得我吗?”

  周卫东闻声停下脚步,眉头微蹙,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转过身。

  “孟雨薇?”周卫东的声音带着一丝陌生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疏离。他上下打量着孟雨薇,眼神里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只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和嫌恶。

  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女人,和他记忆中那个清纯娇弱、楚楚可怜的“雨薇妹妹”判若两人!

  时间对她似乎格外残酷,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岁不止,和一个街头随处可见的、被生活压垮的中年妇女毫无区别。

  “是我!卫东哥,是我!雨薇啊!”孟雨薇急切地靠近,试图唤起他的记忆,“我们以前……以前那么好!你还记得奕儿吗?他……”

  “哦。”周卫东冷淡地打断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有事?”

  孟雨薇被他冰冷的反应刺得一哆嗦,但她顾不上多想,儿子危在旦夕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瞬间红了眼眶,泪水说来就来,声音带上哭腔,开始了她最擅长的表演:

  “卫东哥!我……我走投无路了!奕儿……奕儿他快不行了!心脏病晚期,医生说必须换心脏,国内没希望,要去国外……可钱……钱我实在凑不齐了!看在……看在咱们过去的情分上,看在奕儿……奕儿他也是……”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试图用眼泪和“情分”打动他。

  然而,周卫东的眼神却越来越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过去的情分?奕儿?

  那些梦!那些清晰得如同亲历的噩梦!

  在梦里,他看到了自己另一种人生轨迹:被眼前这个女人楚楚可怜的眼泪蒙蔽,背叛了贤惠能干的妻子宋雪芝,掏空家底甚至挪用妻子的嫁妆去救孟雨薇的儿子。结果呢?到头来,却是她的儿子奕儿害死了宋雪芝……

  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在晚年娶了她为妻子。

  结果等老了动不了了,周卫东病倒在床上,这个女人却对自己不闻不问,把他仍在一堆屎尿的混合物里,任由他惨死。

  周卫东意识到,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贪婪、自私、虚伪的**,是她毁了他原本可能拥有的完美人生!是她让他失去了宋雪芝那样的珍宝……

  清醒之后,看着孟雨薇此刻故作可怜的表演,他只感到无比的恶心和愤怒。

  “呵,”周卫东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居高临下,淡漠地看着她:“孟雨薇,你儿子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雨薇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卫东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当年……当年你……”

  “当年?”周卫东打断她,语气陡然变得阴寒,“当年是我瞎了眼!被你这个心机深沉的**人骗得团团转!你毁了我的人生,现在还想来吸我的血救你那野种?”

  孟雨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不……不是的……卫东哥,你误会了……”

  “误会?”周卫东凑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孟雨薇几乎窒息,他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冰锥,“要不要我提醒你,当年你从我这里‘借’走的钱,还有宋雪芝的嫁妆,都花在哪里了?嗯?真以为我忘了?还是觉得我周卫东永远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冤大头?”

  孟雨薇浑身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的周卫东,眼神阴鸷,充满恨意,和她记忆中那个对她百依百顺、温柔呵护的军官哥哥,完全是两个人!这十年发生了什么,她也没得罪他啊?他……他怎么会这么恨自己?

  “我……我……”孟雨薇语塞。

  周卫东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心中涌起一种扭曲的快意。

  呵呵,就这么让她滚蛋?太便宜她了!他要让她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他忽然收敛了外露的戾气,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弧度:“算了,过去的事,提了也没意思。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孟雨薇的心猛地一跳,绝望中又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他心软了?

  “奕儿在哪家医院?带我去看看。”周卫东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关切”。

  孟雨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峰回路转!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在……在**总院!心脏外科!卫东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我这就带你去!”

  **总院,心脏外科病房。

  奕儿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得几乎透明,身上连着各种仪器,呼吸微弱。周卫东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病弱的孩子。孟雨薇则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心脏狂跳。

  “嗯,是挺严重的。”周卫东淡淡地说了一句,从昂贵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随意地放在床头柜上,“这点钱,先拿着应急吧。”

  孟雨薇看着那厚实的信封,眼睛瞬间亮了!里面少说有几万块!她激动得差点跪下:“谢谢!谢谢卫东哥!我就知道……”

  “别急着谢。”周卫东抬手阻止她,语气依旧平淡,“这么大的手术,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这样吧,你把医院的详细诊断报告、费用清都准备好,发到这个地址。”他递给孟雨薇一张精致的名片,“我公司有专门的慈善基金,也许可以帮你申请一下。需要走流程,但总比你这样乱撞强。”

  孟雨薇颤抖着接过名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慈善基金,她在报纸上看到过,听起来就很正规。

  看来自己儿子有希望了?

  “好!好!我马上准备,太谢谢你了卫东哥,你真是奕儿的救命恩人!”她感激涕零,完全没注意到周卫东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嘲。

  “嗯,你尽快准备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周卫东没有再多看她和孩子一眼,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病房。

  孟雨薇本来还想再追问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生意,怎么突然间暴富了,但周卫东就这样走了。

  孟雨薇攥着名片和信封,看着周卫东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她仿佛看到奕儿康复后活泼健康的样子,看到自己苦尽甘来的日子……

  她立刻行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变卖了自己最后几件值钱的首饰,加上周卫东给的钱,又去借了高利贷,凑齐了十万块订金,交给了那个黑市中间人。

  中间人收了钱,给了她一个模糊的“等消息”。

  同时,她按照周卫东的要求,费尽心力整理好了所有资料,寄到了名片上的地址。

  然后,就是漫长的、煎熬的等待。

  一天,两天,三天……慈善基金那边杳无音信。孟雨薇打电话过去,永远都是忙音或者转接留言。她按照名片上的公司地址找过去,前台小姐礼貌地告诉她,周总很忙,没空见她,让她继续等流程。

  黑市中间人那边也迟迟没有动静。而奕儿的状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恶化!医生再次下了病危通知,说再不做手术,孩子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

  孟雨薇彻底慌了!她像疯了一样,一遍遍拨打周卫东名片上的电话,永远无人接听。她冲到周卫东住的酒店楼下堵人,却被保安无情地拦在外面。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哭求,引来路人侧目,却连周卫东的影子都看不到。

  终于,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傍晚,孟雨薇接到了黑市中间人暴躁的电话:

  “**!你到底还要不要‘货’了?!老子这边联系好了,医生也安排了,你他**尾款呢?!十万!一分不能少!明天晚上之前见不到钱,老子就当没这回事!定金不退!”

  “要!要!我要!”孟雨薇对着电话尖叫,慌忙道:“钱……钱快到了!你再给我点时间!求求你!我儿子等不起了!”

  “快到了?放屁!老子看你就是耍我!明天晚上,老地方,见不到十万块现金,你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对方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孟雨薇握着手机,听着嘟嘟的忙音,如同五雷轰顶。

  这么短的时间内,十万块,她去哪里弄?!周卫东!只有周卫东!

  她像一头绝望的困兽,顶着倾盆大雨,再次冲到周卫东公司楼下。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周卫东刻意为之,她竟然看到周卫东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旋转门走了出来,正准备坐进他那辆黑色的轿车。

  “卫东哥——!”孟雨薇不顾一切地冲过雨幕,扑到车门前,死死抓住周卫东的西装下摆,恳求道:“求求你!救救奕儿!明天……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求你了!我给你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求你了!”

  雨水和泪水糊满了她的脸,精心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卑微和疯狂。

  周卫东被她的突然出现和拉扯弄得一个趔趄,昂贵的西装被雨水和污泥弄脏。他身边的助理和保镖立刻上前要拉开孟雨薇。

  周卫东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泥水里、狼狈不堪的孟雨薇,眼神冰冷得如同看一只肮脏的蝼蚁。

  “钱?”周卫东的声音在雨声中清晰而残忍,“孟雨薇,你还在做梦呢?”

  “你上次说了,有慈善基金……”孟雨薇仿佛抓住最后的稻草。

  “慈善基金?”周卫东嗤笑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讥讽,“就凭你?一个靠当小三、卖身换钱的下****?也配申请我的慈善基金?你配吗?”

  “你……你骗我?!”孟雨薇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抬头。

  “骗你?”周卫东俯下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道,“孟雨薇,我恨不得你和你那个野种一起下地狱!当年你骗走雪芝嫁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你毁了我的人生,现在还想让我掏钱救你的孽种?做梦!我就是要看着你走投无路,看着你儿子死!看着你生不如死!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

  “啪——!”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孟雨薇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扇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这一巴掌,是替雪芝打的!”周卫东直起身,嫌恶地用手帕擦了擦打人的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滚!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张恶心的脸!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走投无路’!”

  他说完,看也不看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孟雨薇,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黑色的轿车无情地发动,溅起一片污水,扬长而去,消失在雨幕中。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孟雨薇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比不上心口万分之一。她瘫在泥水里,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耳边反复回响着周卫东那恶毒的话语和那记响亮的耳光。

  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她认错了人。

  是周卫东,早已不是当年的周卫东了。

  他不再是那个会被她眼泪打动的军人哥哥。

  他给她虚假的希望,只是为了在她攀上最高点时,再把她狠狠踹下深渊,让她摔得更惨、更绝望!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撕破了雨夜的寂静。孟雨薇在冰冷的泥泞中蜷缩起来,双手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陷入头皮,渗出鲜血。悔恨、怨恨、绝望、还有对儿子生命流逝的恐惧……让她几欲崩溃疯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的人生,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彻底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雨,还在下。打在她身上冷得刺骨。

  医院里,奕儿的生命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嘀嘀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