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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纺织厂的厂长办公室里,刘国富正靠在藤椅上,端着那杯泡了三遍的龙井,慢悠悠地品着。

  他心里笃定,赵远光那帮人这会儿差不多该把前进厂给封了,姓陈的小子就算不进去蹲几天,也得脱层皮。

  等他那小破厂一倒,省城的袜子市场,就彻底是自己的天下了。

  想到得意处,他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厂长!厂长不好了!”

  李三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张脸煞白,话都说不利索。

  刘国富眉头一皱,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外面……外面来了一大群人!就是刚才去前进厂闹事的那帮人!他们冲咱们这儿来了!”

  刘国富还没反应过来,厂区里已经响起了震天的叫骂声,像一口烧开了的锅,瞬间沸腾。

  “刘国富!你个黑了心的**!给老子滚出来!”

  “卖毒袜子坑人,还嫁祸给别人!你他**缺德带冒烟了!”

  “赔钱!赔我们的医药费!”

  刘国富猛地站起来,冲到窗户边往下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黑压压的人群堵满了厂区大院,几十号人个个手里攥着袜子,群情激愤,把大门都给冲开了。几个保安想拦,直接被人潮给挤到了一边。

  “咣当!”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踹开了。

  几十双冒着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里的刘国富和李三。

  刘国富强装镇定,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国营大厂!再往前一步,我可就报警抓人了!”

  他伸手一指人群,开始倒打一耙。

  “我看你们是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那害人的毒袜子是前进厂的陈凡卖的,你们找我干什么?有本事找他去!”

  “你放屁!”

  一个汉子把一双劣质袜子狠狠摔在他办公桌上。

  “人家小陈老板的袜子我们都看过了,料子又软又厚实!你再看看你这破烂玩意儿,薄得跟纸一样,一扯就烂!”

  “没错!”

  旁边一个大妈也跟着喊,“人家小陈老板的袜子上,袜口那儿有个雪花印记,是防伪的!你这袜子上面有什么?除了臭味啥也没有!简直就是一破烂儿!”

  人群里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带着鄙夷。

  “刘国富啊刘国富,亏得你家老爷子,当年还是上战场打过洋鬼子的老英雄呢!”

  这话像点了火药桶,立刻有人接上,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刘国富脸上。

  “呸!真是老子英雄儿**!到你这就出了个龟孙子!专门在背后搞这些坑害乡亲的缺德事!你家老爷子迟早有一天要被你活活气死!”

  刘国富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宗,他哪儿受过这个,最后的体面也被撕得粉碎。

  “放你们的**!”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我爹是英雄,老子也是厂长!你们这群刁民,敢在我这儿撒野?都给我滚出去!”

  “他还敢骂人!”

  “兄弟们,他不见棺材不落泪!砸!”

  不知谁喊了一声,一只臭烘烘的袜子“啪”地一下,正糊在刘国富的脸上。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无数只袜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刘国富抱着头狼狈鼠窜,他那身崭新的干部服上,瞬间挂满了脏污的袜子。

  他刚泡好的那壶龙井,被人一巴掌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办公桌上的文件、报纸被扯得漫天飞舞。

  李三想从人群缝隙里溜走,被人一把揪住后衣领,拖了回来。

  “就是他!这个狗腿子!揍他!”

  “哎哟!别打!别打脸!”

  李三的惨叫声混在嘈杂的咒骂声里,显得格外凄厉。

  刘国富被逼到墙角,眼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办公室变成**堆,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人搬起椅子,对着窗户玻璃就砸了过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砸!把这黑心厂长的办公室砸烂!”

  “不赔钱今天谁也别想走!”

  整个第一纺织厂乱成了一锅粥,叫骂声、东西摔碎的声音、李三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厂区,比刚才在前进厂的阵仗,大了十倍不止。

  砸了办公室还不够解气,有人指着车间的方向大吼:

  “走!去车间!把他们做毒袜子的机器全给砸了!”

  “对!砸了机器,看他还怎么害人!”

  人群的情绪再次被点燃,像潮水一样从办公室里涌出,直奔不远处的生产车间。

  这下,刘国富彻底慌了神。办公室砸了是小事,那些机器可是厂子的命根子!

  他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李三,声嘶力竭地吼道:

  “快!去打电话报警!告诉公安局,有人要抢砸我们国营大厂的设备!”

  吼完,他也顾不上脸上的疼了,连滚带爬地冲出办公室,张开双臂,像一只绝望的老母鸡,拦在冲向车间的人群面前。

  “站住!都给我站住!”

  “那是国家财产!谁敢动一下,我让他把牢底坐穿!”

  然而,愤怒的人群哪儿还听得进他的威胁,推推搡搡地就往前挤。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几名公安干警冲了进来,好说歹说,总算在车间门口拉起一道人墙,把人群和刘国富隔开,场面暂时僵持住了。

  混乱中,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直接开进了厂区大院,猛地刹停在对峙的人群旁。

  车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腰板挺得笔直的老人从车上下来。跟着他下车的,还有几个同样上了年纪,但眼神锐利、身板硬朗的老伙计。

  厂里的老工人都认得,那是刘国富他爹,离休在家的刘老。

  刘国富一见着自己老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刚才的狼狈和恐惧瞬间变成了满肚子的委屈。他拨开拦着他的公安,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爸!”

  他张嘴就想告状,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陈凡和这群“刁民”身上。

  刘老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缓缓扫过满地狼藉的大院、群情激愤的百姓、焦头烂额的公安,最后才定格在自己儿子那张又肿又脏的脸上,脸色铁青。

  他二话不说,对着冲到跟前的刘国富,扬起手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耳刮子!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嘈杂的厂区大院里,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叫骂声。

  刘国富整个人都被抽懵了,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勉强站稳。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你干嘛打我?”

  迎接他的,是更响亮的两记耳光。

  “啪!啪!”

  刘老左右开弓,这回直接把刘国富的嘴角都抽出了一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