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岛外,那万古不变的云海,今日停止了翻腾。

  仙光凝滞,道韵沉寂。

  这片圣境的一切生机与祥和,都被三道外来的气息彻底压制,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笼罩了整片天宇。

  空间没有撕裂,没有波动,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吴天的身影就那么凭空而现,仿佛他从亘古以来便一直站立于此,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主宰。

  他负手而立,一身玄衣在静止的仙光中不起波澜。

  唯有那双眼眸,没有蕴含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锋锐,缓缓扫过老子、元始、通天三人。

  “哼。”

  这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圣人的护体玄光,洞穿了他们的元神,让三位天道圣人的道心齐齐一颤。

  “你们三个手下败将,竟敢主动踏足本座的道场?”

  吴天的声音平淡,没有怒火,没有波澜,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是活腻了,特地来送死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杀意,不再是无形的气机,而是化作了实质。

  蓬莱仙岛万万载积蓄的温暖灵气,在这一刻被尽数抽离、冻结。

  一种源于寂灭与终结的绝对零度,从吴天身上弥漫开来,空间都因此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晶化。

  老子、元始、通天三人,在吴天现身的那一刻,道心便已绷紧到了极致。

  那是源于圣人对危机的至高感应,是一种生命层次被彻底碾压的本能战栗。

  他们与吴天之间的仇怨,早已超越了言语可以描述的范畴,那是刻骨铭心的道途之恨。

  尤其是元始,他那被吴天打碎后重聚的元神,每一次跳动,都在尖叫着一个名字,吴天。

  那恐惧是如此深刻,已经化作了他新圣躯的一部分,一种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们毫不怀疑。

  吴天此刻完全有能力杀了他们。

  然而,也正是在这死亡边缘的极致压迫下,一种极其诡异,甚至堪称荒谬的感觉

  从他们三人的元神最深处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面对着这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生死大敌……

  他们竟感到了一丝亲近?

  这种感觉微弱到了极致,若有若无,却又无比真实。

  仿佛是迷失多年的游子,听到了故乡的呼唤。

  又仿佛是枝叶,感受到了根须的脉动。

  那是血脉的同源之感,是元神的共鸣之音!

  这丝微弱的亲近,与眼前足以冻结时空的杀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他们元神都快要分裂的悖论。

  三清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并非错觉。

  吴天熔炼了三清的完整本源,逆推出了那至高无上的盘古元神。

  此刻的他,从根源上,便是三人的‘父’!

  他身上自然散发出的本源气息,对三清而言,就是最致命的毒药,也是最本源的归宿。

  老子脸上的无为之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强行压下元神深处那股让他惊骇欲绝的异样感,向前走出一步,对着那恐怖杀意的源头,艰难地行了一个稽首。

  “吴天道友,我等此来,并非寻衅。”

  他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莫大的力气。

  “乃是奉老师法旨,特来相请。”

  元始色厉内荏,他强迫自己迎向吴天的目光,却在接触的一瞬间,元神刺痛,大喝出声,试图用音量掩盖自己的颤抖。

  “吴天!”

  “老师相召,便是天意!你休要放肆!若敢对我等不利,老师定然不会放过你!”

  唯有通天,从始至终沉默不语。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吴天,眼神中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溢出。

  惊惧、仇恨、困惑,以及……那一丝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亲近与悲哀。

  吴天闻言,那实质化的杀意微微收敛了一分。

  他眉梢微挑,视线越过三人,望向了那无尽的混沌虚空。

  说实话,三清,已经无法再引起他任何兴趣。

  当他从棋盘上跳出来,拥有了与鸿钧对弈的资格后,这些曾经的对手,在他眼中便已落到了棋子的层次。

  层次不同,维度不同,再看他们,便如神龙看蝼蚁,生杀予夺,全无意义。

  反正天道圣人。

  寄托虚空,杀也杀不绝,只要天道尚在,他们便有归来之日。

  与其浪费力气,不如不去理会。

  除了老子手中的太极图,还有那另外两面五方旗,他已经不把三清放在眼里。

  他现在真正在意的,是鸿钧。

  鸿钧召见?

  这是什么意思?

  自混沌边缘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双方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任何回转余地。

  如今的鸿钧,身合天道,实力暴涨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地。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携煌煌天威直接打上蓬莱仙岛。

  将自己这个最大的变数彻底抹除,本身就已经是一件极其反常的事情。

  现在,居然还派三清来‘请’自己?

  去紫霄宫?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鸿钧的老巢,是如今整个洪荒天道的核心!

  主动走进去,与自投罗网何异?

  鸿钧难道会觉得,自己蠢到了这种地步,会主动将脖子伸到他的屠刀之下?

  可这又不像鸿钧会做的无聊之事。

  这位道祖,算计万古,落子无悔,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道祖何以叫我?”

  吴天压下心中翻涌的念头,声音淡漠地问道。

  他想从这三人口中,探听出一丝半点的口风。

  老子摇了摇头,神色恢复了一丝镇定。

  “老师之意,非我等所能揣测。只是令我三人前来传话,请道友往紫霄宫一叙。”

  他说的也是实话,他们三人心中同样充满了惊疑。

  本以为鸿钧合道功成,第一件事便是雷霆震怒,荡平蓬莱,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个‘请’字。

  元始见吴天沉默,以为他怕了,心中那被压制的傲气又冒出头来,忍不住用上了最低劣的激将法。

  “吴天!你若是怕了,不敢去,直言便是!我等这就回去禀明老师,说你吴天畏惧天威,不敢觐见!”

  吴天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眼,没有杀意,没有轻蔑,只有纯粹的漠视。

  元始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座混沌神山迎面撞上,元神剧痛,蹬蹬蹬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圣血,再也不敢多言。

  吴天懒得理会这种跳梁小丑。

  心中只是有无数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鸿钧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看三清这副模样,显然是真的不知内情。此事机密程度之高,恐怕连圣人都无权知晓。

  去,还是不去?

  去,风险无法估量。

  紫霄宫内,鸿钧便是天,天便是鸿钧。

  他若真不顾一切痛下杀手,自己就算底牌尽出,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不去……

  鸿钧既然已经摆下了棋局,自己这个棋手,岂有避而不战的道理?

  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以鸿钧如今合道之后的神通,真要铁了心找自己麻烦,就算躲进混沌珠深处,也未必能真正安全。

  终究,还是要堂堂正正地做过一场。

  更何况,他也对鸿钧现在的状态,以及他真正的图谋,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也罢。”

  吴天忽然嗤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决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吴天修行至今,何曾有过畏惧?

  鸿钧既然摆下了这盘棋,自己若是不敢接,岂不真的显得怕了他!

  “走!”

  一个字,如天宪昭告。

  三清闻言,心中皆是剧震!

  他们设想过吴天的种种反应,或暴怒出手,或断然拒绝,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真的敢答应!

  老子深深地看了吴天一眼,那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佩。

  他不再多言,转身,双手划出一个玄奥的轨迹,撕裂了身前的虚空,混沌之气汹涌灌入,一条通往天外天的通道就此打开。

  吴天却看也不看那通道。

  他只是一步踏出。

  这一步之下,空间法则如温顺的流水,在他脚下自动分开,时间长河为他让路。

  他的身影没有丝毫烟火气,甚至比老子撕裂虚空的速度更快,几乎是一个念头的时间,便已然超越了三清,率先抵达了那片熟悉的混沌天外。

  古朴、恢宏、淡漠的紫霄宫,依旧静静地悬浮在翻滚的混沌气流之中。

  只是。

  如今的它,散发出的天道威压,比以往浓烈了何止万万倍!

  整座宫殿不再是一件灵宝,一个道场,它给人的感觉,就是天道本身的一部分,是宇宙法则的具现化。

  然而,更让吴天感到意外的,是那紧闭的紫霄宫大门前,并非空无一人。

  那里还立着一道身影。

  一道被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魔气笼罩的身影。

  那身影轮廓模糊,看不真切,却自然而然散发着一种极致的邪恶、纯粹的毁灭。

  仿佛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终结一切,埋葬一切。

  背对着吴天,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魔祖罗睺!

  “罗睺?”

  吴天眉头微皱。

  此人怎么也来了?

  鸿钧到底在谋划什么?

  将他与魔祖罗睺,这两个分属不同阵营、彼此亦是死敌的存在,同时召至紫霄宫?

  混沌气流在吴天身侧无声翻涌,他周身流转的空间法则都因这突兀的变故而出现了一丝凝滞。

  似乎是感应到了这股同等级数的磅礴气息,那道魔影动作一顿,然后极为缓慢地转过身来。

  魔气翻腾,勾勒出一张苍白、邪异,却又带着一丝亘古孤傲的面容。

  当罗睺的目光触及吴天的瞬间,他那双蕴**无尽毁灭的魔瞳里,先是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诧异。

  紧接着,那诧异迅速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难堪。

  以及一丝被窥破了窘境的尴尬。

  他是谁?

  他是魔祖罗睺!

  是与道祖鸿钧一体两面,天生对立,自龙汉初劫起便纠缠了无数元会,不死不休的宿敌!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天道秩序的最大挑衅。

  可现在,他却被鸿钧一道法旨,如同召唤麾下走卒一般,召来了这天道大本营,紫霄宫。

  这本身,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辱。

  他本可选择不来,但他更清楚,合道之后的鸿钧,若真要寻他,他躲到任何地方都毫无意义。

  所以他来了,带着满腔的憋屈与杀机,准备看看鸿钧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结果,

  他最狼狈、最屈辱的时刻,却被吴天这个老熟人看了个正着。

  尴尬之上,再添一层尴尬。

  罗睺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与屈辱,魔气一阵收束,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他惯有的,带着三分讥诮、七分阴冷的嘲讽笑容。

  他必须抢先开口,必须夺回气势上的主动。

  “啧。”

  一声轻蔑的咂嘴声,在寂静的混沌中显得格外刺耳。

  “本座还以为是谁,有这般胆气敢直面天道威压。原来是新晋的地道之主、人道之主,吴天道友啊。”

  罗睺的语调拖得极长,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魔意。

  “怎么?你也收到了鸿钧的‘传召’了?”

  他故意将‘传召’二字咬得极重,那份不加掩饰的讥讽,直指吴天如今的身份。

  “呵呵,看来你这所谓的人、地二道之主,到头来,终究还是要听命于天道之主嘛。”

  言下之意,你我皆是鸿钧掌中的玩物,你那看似风光的身份,也不过如此。

  吴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被激怒的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看穿一切的嫌弃。

  他根本懒得与罗睺在这种低级层面上进行口舌之争。

  “行了。”

  吴天淡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直接打断了罗睺所有后续的嘲讽。

  “别在这装模作样了。”

  “你我如今,都是被人拿捏,被迫来此。”

  “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互相嘲讽,除了显得自己更丢人之外,有何意义?”

  吴天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罗睺故作坚硬的伪装上。

  “你!”

  罗睺胸口一窒,后续所有准备好的、更加恶毒的讥讽言语,全部被这一句话堵死在了喉咙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铁青。

  吴天这种不按常理的出牌方式,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闷。

  他本以为吴天会暴怒,会反唇相讥,会与他争论谁更自主。

  可吴天没有。

  他直接、粗暴地扯下了那层两人心照不宣,用来维持最后一点尊严的遮羞布。

  将都是被迫的失败者这个血淋淋的事实,赤裸裸地摊开在彼此面前。

  这种近乎自辱的坦然,反而透着一种极致的犀利与傲慢。

  它让罗睺所有精心准备的攻心之术,都显得苍白、可笑,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罗睺胸膛剧烈起伏,周身的魔气不受控制地翻滚、炸裂,发出阵阵刺耳的嘶鸣。

  他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牙尖嘴利!”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不再看吴天一眼。

  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在这里先跟吴天分个生死。

  他转而死死盯住那紧闭的紫霄宫大门,眼神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毁灭一切的毒汁。

  本座倒要看看,鸿钧这老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吴天也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神念的天道之门。

  他心中早已将警惕提升到了最高。

  鸿钧同时召集了他和罗睺……

  这局面,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法则显化的异象。

  那扇沉重、古朴、铭刻着无穷道纹的紫霄宫大门,在吴天与罗睺面前,无声无息地,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并非他们所熟悉的,那有蒲团、有讲台的宫殿景象。

  而是一片光。

  一片浩瀚无垠、无始无终、由无穷无尽的天道法则交织、奔流、碰撞而成的光辉之海。

  仅仅是站在门口,尚未踏入。

  那股磅礴至高、冷漠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的至高威压,便扑面而来。

  这股威压,足以让任何一尊天道圣人以下的准圣,在接触的瞬间,心神崩溃,道果崩解,真灵彻底被天道同化。

  先前。

  三清、接引、准提几人来到紫霄宫。

  所能看到的,仅仅是一片模糊到极致的璀璨光辉,以及光辉深处,一道若隐若现、无法揣度的虚影。

  那是他们的老师鸿钧。

  但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老师此刻的状态,只觉得那身影无比崇高,无比遥远,仅仅是仰望,就让他们生出敬畏到窒息的渺小感。

  然而,吴天与罗睺不同。

  一个是力之大道的继承者,熔炼三清本源,凝聚了盘古元神,拥有盘古真身的怪胎。

  另一个,是与仙道同源而生执掌魔道的魔祖。

  他们的眼界、修为、感知,早已远超寻常圣人。

  当他们一步踏入紫霄宫的瞬间。

  两人皆是心神剧震!

  在他们的视野里,鸿钧,早已没有了具体的形态。

  没有道袍,没有拂尘,没有面容,没有一切生灵应有的特征。

  他,即是眼前这片无尽的法则光辉之海。

  他,即是那运转不休、覆盖洪荒每一个角落的天道秩序本身!

  洪荒世界过去、现在、未来的无穷时间线,亿万兆生灵的命运轨迹,无尽虚空的因果网络……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光海之中交汇、流淌、演绎。

  鸿钧仿佛端坐于时间长河的源头,俯瞰着一切的发生与终结。

  又仿佛弥漫于天地的每一个微尘之中,监察着一切的生灭与轮回。

  几乎就是洪荒世界唯一的、绝对的主宰!

  之所以是几乎……

  因为吴天和罗睺,以他们超凡的感知,都敏锐地察觉到。

  在这片浩瀚无垠、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的天道光辉之海中,还有两股意志。

  一股厚重、承载万物,一股坚韧、自强不息。

  那是已然苏醒的地道与人道!

  这两股意志虽然在顽强地涌动,不断试图在这片天道之海中争夺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但在煌煌荡荡、无边无际的天道大势面前,却显得那般微弱。

  天道正在不断地挤压、侵蚀、同化着地道与人道的空间。

  洪荒世界彻底落入鸿钧的完全掌控,似乎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刻。

  吴天和罗睺,都在瞬间明白了。

  为何鸿钧合道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对他们进行雷霆万钧的清算与抹杀。

  不是不能。

  而是……不在乎了。

  一个俯瞰星河的人,不会刻意去在意脚下两只稍微强壮一些的蚂蚁。

  因为双方,已经不在同一个维度。

  鸿钧的目光,早已从他们这些昔日的对手身上移开,投向了如何彻底消化、融合整个洪荒的天、地、人三道。

  成就那至高无上的更高层次。

  他们之前的反抗、争斗、算计,在如今的鸿钧看来,或许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微末插曲。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巨大差距的悚然感。

  瞬间抓住了吴天和罗睺的心神。

  两人下意识地隔着奔流的法则光海,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从对方那双亘古不惊的眼眸深处,看到了同一种情绪。

  骇然!

  以及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可见骨的凝重。

  他们彼此争斗了无数年,视对方为心腹大患,此刻,却因为一个共同的、更加恐怖到无法理解的对手。

  而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同病相怜的荒谬共鸣。

  压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吴天与罗睺,难得地默契了一次。

  两人同时向着那片无形无相、即是一切的法则光海,微微拱手。

  声音,干涩而复杂。

  “恭贺道祖/道友身合天道,大道独尊!”

  法则之海中,没有声音,却有意志降临。

  那意志并非通过声音传递,而是直接在吴天与罗睺的元神深处响起,冰冷、宏大,不带丝毫情感。

  “此乃天命所归,亦有你二人一份‘功劳’。”

  轰!

  羞辱!

  极致的羞辱!

  这二字如两柄无形的道剑,穿心而过,将他们钉死在原地!

  吴天与罗睺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混沌罡风还要冷冽。

  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是逆天而行,于微末中崛起,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执掌人、地二道,敢与天道试比高的吴天!

  一个是自天地初开便与鸿钧争锋,执掌魔道,代表毁灭与终结,妄图颠覆整个洪荒秩序的魔祖罗睺!

  他们是反抗者!是逆命者!

  可现在,他们毕生引以为傲的抗争,他们掀起的滔天波澜,却被鸿钧轻飘飘地定义为一份功劳!

  这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可偏偏,他们没办法否认。

  吴天的心脏猛地一缩,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

  斩杀鸿钧化身……是劫数!

  重创天道圣人……是劫数!

  魔道归来,搅动风云……亦是劫数!

  他们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挣扎,所有自以为的胜利,都阴差阳错地化作了推动天道演进的能量,成了催化鸿钧提前合道的劫数!

  尤其是吴天,他于混沌中开天辟地,斩杀混沌魔神,促使洪荒世界本源大增,天地晋升……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撬动了鸿钧的根基,为自己争取了喘息之机。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为鸿钧端上了一盘前所未有的盛宴,让他获得了足以提前吞噬一切的资粮!

  他们不是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们是磨刀石。

  一想到此,即便是吴天那坚如磐石的道心,也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憋屈与狂怒。

  罗睺更是魔气失控,周身漆黑的法则之力疯狂翻涌,几乎要将这片光辉之海都染上墨色。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是无尽的暴戾与被命运玩弄的讥诮。

  鸿钧的算计,借势而为的能力,已经超出了理解的范畴。

  他根本没有刻意去算计,而是站在了更高的维度,将一切变数,一切反抗,都化为了天道大势的一部分。

  仿佛一切挣扎,最终都会落入他那无所不包的彀中。

  鸿钧没有理会他们剧烈的情绪波动,那由无尽法则汇聚而成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二人。

  “然,吾虽已合道,天命却尚未圆满。”

  “量劫,仍需继续。”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法则之海都为之震荡。

  在吴天与罗睺面前,那无穷无尽的法则之光不再是虚无的辉光,它们开始凝聚、压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从概念化为实体!

  两件物品就在这法则的交织与重塑中,缓缓凝聚,浮现而出。

  左边,是一卷卷轴。

  非丝非帛,材质难明,通体流淌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光辉。

  卷轴表面,无数细密的符文生灭不定,每一个符文都似乎对应着洪荒世界的一道真灵。

  只是看上一眼,吴天就感觉到自己的元神都在被其吸引、记录、分析!

  一股册封天地、约束万灵、掌控一切的恐怖意志,从卷轴上弥漫开来,霸道得不讲任何道理!

  右边,是一根金鞭。

  它长七尺二十一寸,不多不少,恰好暗合天地之数。

  鞭身之上,有二十一节,每一节都烙印着四道截然不同却又完美融合的符印。

  那符印玄奥至极,蕴**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威。

  凛冽的威严从鞭身散发,那不是针对肉身,而是直接鞭挞神魂、审判真灵、执行天规的绝对权柄!

  “封神榜!打神鞭?”

  吴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不对!

  他虽未曾亲眼见过那传说中开启封神量劫的至宝。

  但作为执掌地道与人道之主,他对洪荒中所有顶级灵宝都有着清晰的认知。

  原版的封神榜与打神鞭,只是极品先天灵宝。

  可眼前的这两件东西,其散发出的法则波动与威压,已经远远凌驾于任何先天灵宝之上!

  那股气息,甚至超越了先天至宝!

  在那股气息中,吴天敏锐地捕捉到了三种熟悉又泾渭分明的意志,天道,地道,人道!

  三道意志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糅合在了一起,化作了这两件宝物的核心本源!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鸿钧那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适时响起,为他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旧日封神,乃天道代掌洪荒权柄,故只有天道封神榜。”

  “而今,地道显化,人道已立。”

  “此榜此鞭,乃应天地人三道共允而生,秉三道法则而现。”

  鸿钧的意志微微一顿,仿佛在宣告一个全新的纪元。

  “故其名,封圣榜!打圣鞭!”

  封圣榜!

  打圣鞭!

  短短六个字,如同六道混沌神雷,在吴天与罗睺的元神识海中轰然炸响!

  吴天与罗睺的元神,在这一瞬间,竟同时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封神?

  不!

  是封圣!

  一字之差,天壤云泥!

  鸿钧平淡的意志继续降临,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元神、粉碎一切侥幸的绝对寒意。

  “既是天地人三道共立,那便需为三道共掌洪荒,厘定秩序。”

  “凡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有潜力扰动天命、不安于现状者,无论其出身魔道、巫族、妖族、人族或是洪荒万族,皆需上榜受箓,得其神位,亦受其约束。”

  “自此,真灵寄托于榜,生死荣辱皆由天定,永世不得超脱,再无跳出天命之可能。”

  罗睺那阴沉的面孔猛地一转,一双魔瞳死死地锁定了吴天!

  那眼神,充满了诡异的嘲弄与一丝同病相怜的冰冷。

  鸿钧这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简直就是在指着吴天的鼻子说!

  防的就是你这种怪物!

  从一个谁也瞧不上的微末蝼蚁,一步步挣扎,一次次破局,硬生生蹦跶到了能与他们这些天地巨擘平起平坐的恐怖存在!

  鸿钧,要用这所谓的封圣量劫,将未来所有可能成为‘吴天第二’、‘罗睺第二’的苗子。

  在他们还未成长起来之前,就全部掐灭!

  将他们全部提前收入体制,锁死在神位上,断绝其一切前进的道路,彻底掌控其未来!

  从此以后,洪荒再也不会有变数!

  从此以后,天地间再也不会出现能够威胁到至高统治的存在!

  甚至,连接近他们这个层次的资格,都不会再有!

  所有的天才,所有的妖孽,所有的气运之子,都将成为棋盘上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棋子。

  成为天道鸿钧统治之下,一群温顺的、被**了梦想与未来的蝼蚁!

  鸿钧最后的话语,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万古神山,轰然压下,彻底奠定了此次量劫的恐怖本质。

  “此劫,遍及洪荒天地人三道,囊括寰宇众生。”

  “魔道、巫族、乃至……圣人,皆在劫中。”

  “万仙来朝是虚,封神约束仙神亦是附带。”

  鸿钧的意志停顿了最后一瞬,那无尽的法则之海掀起最后的狂澜,化作最终的宣判。

  “此番重劫,旨在……封圣!”

  封圣二字,不是声音,而是某种超越了神魂与法则的烙印,直接轰入吴天与罗睺的真灵深处。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从尾椎骨炸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紫霄宫内,死寂无声。

  那片由无穷法则交织而成的光辉之海,都仿佛因鸿钧方才那番话而凝滞了刹那。

  悬浮于空中的封圣榜与打圣鞭,不再是死物,它们散发出的意志冰冷而宏大。

  那是掌控、是裁决、是终结一切变数的无上权柄。

  鸿钧那淡漠的目光扫过二人,继续以那毫无波澜,却字字诛心的语调,阐述着一个全新的,令人绝望的洪荒格局:

  “洪荒晋升,本源雄厚,天地人三道显化,圣位亦随之大增。”

  每一个字,都带着天道的律动,在空间中引发细微的法则涟漪。

  “天道之下,当有九尊圣位。”

  “现有老子、元始、通天、接引、准提、女娲,占其六,余三尊空位。”

  “人道昌盛,当有五尊圣位,现皆为空。”

  “地道厚重,当有两尊圣位,现亦为空。”

  “魔道特异,仍有七尊圣位。罗睺,你麾下七大魔圣,业已占满。”

  “天地人魔,四道相加,共二十三尊圣位!”

  他的话语,不是在商议,而是在宣读一份已经生效的、至高无上的法旨。

  这法旨,为整个洪荒世界未来的顶层结构,划定了不可逾越的铁框!

  “天道圣位,余三者,机缘不定,可随后天争抢。”

  鸿钧的目光转向罗睺,那片法则光海微微偏转,其意志的焦点,让罗睺周身的魔气都被压制。

  “魔道圣位,既已有主,罗睺,你是按现有之名签录,还是另有想法?”

  这平淡的询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所谓的另有想法,无非是让他自己亲手清洗麾下,换上更听话的新魔圣。

  “本座……”

  罗睺咬了咬牙,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迟迟没能说出口。

  鸿钧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反应,只是略微瞥了一眼。

  旋即,那恐怖的意志焦点又落在了吴天身上。

  “吴天,你执掌地道、人道,七尊圣位空悬,欲签何人上榜,由你拟定。”

  话音落下。

  鸿钧甚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那散发着无尽掌控气息的封圣榜,在虚空中无风自动,缓缓展开了一角。

  其上,大道神文构成的光流涌动。

  鸿钧的意志化作无形的笔锋,在那非丝非帛的卷轴表面,一气呵成地烙下了六个光芒璀璨的真名!

  老子!元始!通天!接引!准提!女娲!

  六个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尊镇压寰宇的圣人。

  此刻却如同囚徒的名号,被清晰地镌刻在这榜单之上,再无更改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

  那卷轴般的封圣榜,裹挟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志,缓缓飘向吴天与罗睺的面前。

  那根令人元神颤栗的打圣鞭,亦随之轻轻震颤。

  鞭身上二十一节、八十四道符印流转着冰冷的杀伐之气,似乎在渴望着鞭挞第一个不从之圣的时刻。

  “签吧。”

  鸿钧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却蕴**整个洪荒天地的重量,压得空间都在扭曲。

  吴天沉默。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份榜单,瞳孔深处,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罗睺僵立在原地。

  他周身的魔气剧烈翻涌、收缩、碰撞,却始终无法突破身周三尺,被一股无形的天道伟力死死禁锢。

  他一言不发,但那剧烈波动的气息,已经昭示了他内心的滔天怒火。

  吴天的心脏在胸膛里沉重地擂动。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明悟,贯穿了他的神魂。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鸿钧今日召他与罗睺前来的真正目的!

  这不是商量。

  这是通知!

  是最后的通牒!

  鸿钧要以天地人三道共立的煌煌大势,以无可匹敌的绝对力量,推行这场史无前例的封圣量劫!

  其目的。

  就是将洪荒之中,所有潜在的、不安的、有能力掀起风浪的因子,尤其是那些有潜力之人,全部提前册封,纳入这封圣榜的绝对掌控!

  圣人!

  连修行的终极目标,圣人,都成了需要被册封的职位!

  真灵寄托榜上,从此生死荣辱皆由天定,再无超脱的可能!

  而这一切的根源,这一切的导火索……竟是他吴天自己!

  是他,一路逆天改命,斩杀鸿钧化身,重创天道圣人。

  是他,改变巫妖结局,保全巫族,让人道得以真正崛起。

  是他,斩杀混沌魔神,促使洪荒晋升,让地道得以苏醒显化!

  他所做的一切反抗,他所争取的一切胜利,最终都化作了资粮。

  被鸿钧信手拈来,铸就了这座比原来天命更加坚固、更加牢不可破、更加令人窒息的囚笼!

  他本想砸碎旧的枷锁,却亲手为自己的敌人,递上了一副能锁住整个天地的、崭新的、更恐怖的镣铐!

  何其荒谬!

  何其讽刺!

  何其……令人绝望!

  紫霄宫内,死寂得能听到法则涌动的声音。

  只有天道依旧冰冷无情地流淌着,亘古不变。

  那片法则光海,忽然微微波动起来,鸿钧的意志似乎透出了一丝不耐。

  “速做决断。”

  “签下名录,量劫便可推动。洪荒有序发展,于天地人三道皆有裨益。勿要拖延时辰。”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在每一个字的尾音里,都带上了冻结一切的威胁。

  “吾此刻不杀尔等,非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