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李焕率领着伤亡不小的骑兵队伍撤回城内。

  他本人甲胄上沾染着血迹,脸上带着疲惫却亢奋的神情,快步登上城楼向赢子夜复命!

  “殿下!末将幸不辱命!戎骑已被击退,斩首四百余级,我军伤亡约三百人。”

  李焕抱拳禀报,随即补充道,“按殿下先前吩咐,末将已派出一支精干斥候,暗中尾随那支败退的戎骑,监视其动向,看他们最终去向何处。”

  赢子夜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城外那片刚刚经历厮杀的土地上,语气平静:“做得很好。”

  “将士们辛苦了,厚加抚恤。”

  “戎骑退而不乱,显然并非乌合之众,其动向务必盯紧。”

  “末将明白!”

  李焕应道,但脸上随即露出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赢子夜转过身,看向他:“还有何事?”

  李焕斟酌着词语,说道:“殿下,关于入城难民的安置……末将以为,是否过于谨慎了?”

  “如此大张旗鼓地区分、登记,恐怕会引得人心惶惶,反而不好管理。”

  “况且,如今北疆兵荒马乱,各城沦陷,人口册籍多半毁于战火或遗失,想要查证这些难民的身份,几乎……几乎是不可能的。”

  赢子夜听完,脸上并无不悦,反而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淡然笑容。

  他走到城墙垛口,望着城内那片临时划出,正在搭建窝棚的难民安置区,缓缓开口:

  “李将军,你以为本公子下令登记造册,是真的指望能靠几本可能早已不存在的册子,就查出谁是细作吗?”

  李焕一愣:“殿下之意是……?”

  赢子夜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李焕:“查证身份,本就是虚招。”

  “城池沦陷,册籍无踪,这一点,你我知道,那些可能混进来的细作,更是一清二楚。”

  “他们既然敢来,必然做好了万全的身份伪装,岂会怕我们查?”

  他顿了顿,继续道:“本公子之所以还要如此大张旗鼓地登记造册,对外宣称是为了统一管理,防止混乱,其真正目的,有三。”

  “其一,正如你所言,方便管理。”

  “数万难民涌入,若无章法,必生乱象。”

  “登记造册,划分区域,可有效维持秩序,分配物资,防止疫病蔓延。”

  “这是明面上的好处。”

  “其二,”赢子夜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

  “便是要给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施加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们越是表现得按规矩办事,越是显得‘公事公办’,他们反而会越加疑惑,越加小心。”

  “他们会猜测,我们是否真的掌握了什么线索?”

  “是否在登记过程中布下了什么陷阱?”

  “这种猜疑和压力,会让他们在行动时更加谨慎,也更容易露出马脚。”

  “这就好比在黑暗中,你明知可能有陷阱,但对方却打着灯笼告诉你路怎么走,你反而会步步惊心,不敢妄动。”

  李焕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殿下是说……打草惊蛇,实则稳坐钓鱼台?”

  “不错。”

  赢子夜赞许地点点头,“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当我们把所有新入城的难民都监控起来,进行严格登记后,在那些细作看来,这或许意味着我们最初的警惕性已经过去了,认为我们已经完成了筛查,接下来可能会放松管理。”

  “这种安全的错觉,正是他们最有可能开始行动的时候!”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我们,要的就是他们这种错觉。”

  “明松暗紧,外松内紧。”

  “登记造册是明面上的‘紧’,是做给他们看的。”

  “而真正的‘紧’,是隐藏在难民中的暗河,是那些看似普通的邻居,是每一双在暗处盯着他们的眼睛!”

  李焕彻底明白了赢子夜的深意,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和敬佩。

  这位六殿下的心思,果然名不虚传,实在太深了!

  每一步都蕴**多重算计。

  “末将愚钝!”

  “殿下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李焕心悦诚服地拱手,“末将这就去安排,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既安抚难民之心,又布下天罗地网!”

  “去吧。”

  赢子夜挥了挥手,“记住,登记要认真,态度要温和,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只是在履行正常的管辖职责。”

  “至于暗中的布置……你知道该怎么做。”

  “诺!末将告退!”

  李焕领命,转身大步离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隐藏的耗子被揪出来的场景。

  赢子夜独自留在城头,暮色渐渐降临,将朔风关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城内难民安置区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隐约传来孩童的啼哭和大人疲惫的交谈声。

  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来吧,让本公子看看,你们能藏到几时。”

  赢子夜低声自语,眼神在暮色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

  蛮军主力大营深处。

  一顶比其他帐篷更加巨大,装饰着狰狞狼头和白骨图腾的王帐内,气氛狂放而粗野。

  身材魁梧如熊罴,披着完整黑狼皮,脸上带着数道狰狞疤痕的蛮军主将——

  被称为“碎颅王”的兀突骨。

  正大口撕咬着一条烤羊腿,油脂顺着他的虬髯滴落!

  听完斥候关于朔风关守军兵力薄弱,且今日刚经历一场小规模骑兵冲突的禀报。

  他随手将啃干净的骨头扔进火盆,发出嗤之以鼻的冷哼。

  “哼!秦狗也就这点能耐了!”

  “靠着城墙和诡计,侥幸赢了左贤王那个废物,就以为能挡住**原雄鹰的铁蹄?”

  兀突骨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充满了不屑与残忍。

  他伸出猩红的**了舔嘴角的油渍,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传令下去!”

  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阴影投在帐幕上,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明日拂晓,全军压上!”

  “让儿郎们吃饱喝足,给本王一鼓作气,踏平那座小破关!”

  他走到简陋的兽皮地图前,粗壮的手指狠狠点在代表朔风关的位置上,仿佛已经将其碾碎!

  “攻城器械都给老子准备好!”

  “第一战,就给本王把他们的破墙砸开个口子!”

  “步兵随后跟上,杀光所有敢抵抗的秦狗!”

  帐内几名凶悍的千夫长和部落勇士纷纷发出兴奋的狼嚎,摩拳擦掌!

  兀突骨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补充道:“破城之后,不必停留劫掠!”

  “骑兵给本王追着溃逃的秦狗杀!”

  “一直杀到他们胆寒,杀到后面的秦人城池望风而逃!”

  “这北疆之地,合该被**原勇士的骏马践踏!”

  他压根没去想别的。

  因为在绝对的力量和野蛮的冲锋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他要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碾碎眼前的一切障碍!!

  ……

  西域。

  已被秦军临时征用为行辕的原扦泥城守将府内,气氛肃杀。

  蒙犽端坐主位,甲胄未卸,面容冷硬如铁,仿佛一座不会融化的冰山。

  他刚刚听完风尘仆仆的楼兰使臣,涕泪交加地陈述完楼兰对天朝的“忠心耿耿”,以及对于“大月氏可能包藏祸心”的合理猜测。

  并献上了足足十大箱金银珠宝、玉石玛瑙作为“孝敬”。

  蒙犽的目光扫过那些打开的箱笼。

  璀璨的光芒映照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没有一丝贪婪,只有冰冷的审视!

  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让那压抑的沉默在厅堂中蔓延,压得楼兰使臣几乎喘不过气,额头冷汗涔涔。

  良久,蒙犽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使臣的心头。

  “既然尔等楼兰声称对此事毫不知情,且愿效忠大秦……”

  使臣连忙叩首:“下国对天朝绝无二心!日月可鉴!”

  蒙犽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那便替本将军,向西域诸国传一句话。”

  使臣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蒙犽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霸道!

  “凡西域诸国,有敢藏匿帝国叛逆赵高、阴阳家余孽东君焱妃等人者,一经查实,无论缘由,无论大小,国祚立斩,宗庙夷平,鸡犬不留——”

  “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