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

  大月氏边境,秦军大营。

  连日大胜的喜悦并未冲昏蒙犽的头脑。

  他依旧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悬挂在帅帐中的西域详图。

  地图之上,代表秦军的黑色箭头已然深深楔入大月氏疆域,兵锋直指其腹地几处关键关隘。

  帐下,众将领肃立,虽经苦战,却个个精神抖擞,战意昂扬。

  连续的大胜让他们对这位年轻的主将充满了近乎盲目的信服。

  “诸位,”

  蒙犽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寂静,清晰而冰冷,

  “大月氏十万主力已溃,然其国根基尚在,前方尚有‘铁门关’、‘赤石隘’等数处天险雄关,负隅顽抗者依旧不少。”

  “我军不可有丝毫懈怠。”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那几个被重点标记的关隘:

  “下一步,兵分三路!杨临!”

  “末将在!”

  “你率本部四万铁骑,为左路军,沿此线推进,目标直取铁门关!”

  “此关险要,强攻不易,可先行围困,断其水源,辅以攻心,伺机破之!”

  “末将明白!定将那铁门关,变成我大秦西进的踏脚石!”

  “司马梗!”

  “末将在!”

  “你率三万轻骑,为右路军,从此道穿插,绕过敌军正面防线,袭扰其后方粮道、村镇,制造混乱,策应主力攻城!”

  “诺!末将定让大月氏人后方永无宁日!”

  “中军八万步卒,随本将军正面推进,目标赤石隘!”

  “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碾碎一切敢于阻挡之敌!”

  “大秦万胜!”

  然而,就在众将准备领命而去,部署具体进攻事宜时,蒙犽却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凝重:

  “且慢。”

  众将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蒙犽的目光从西域地图上移开,缓缓投向东方,仿佛要穿透营帐,望见那片正陷入战火的北疆草原。

  “诸位,莫要忘了。”

  “大月氏东侧边疆,与匈奴活跃之地接壤。”

  他声音低沉,却如同警钟,敲在每位将领心头,

  “而我大秦北疆,此刻正与匈奴为首的草原部族联军血战方酣。”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刀:

  “虽说匈奴主力被牵制在北疆,未必有余力,也未必敢此刻远涉千里,偷袭我西域大军侧后。”

  “但,兵者,诡道也!”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酿成滔天大祸!”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秦军漫长的补给线:

  “我军深入大月氏腹地,后勤补给线绵长数百里,此乃我军命脉,亦是最大弱点!”

  “若真有匈奴小股精锐骑兵,不惜代价,绕过北疆战场,穿越荒漠,突袭我粮道,后果不堪设想!”

  蒙犽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语气斩钉截铁:

  “传令下去!各军行进、扎营,必须加倍警戒!”

  “斥候探查范围向外延伸五十里!”

  “尤其是后勤辎重部队,必须配备足够的护卫兵力,多设岗哨暗哨,日夜巡逻,不得有丝毫松懈!”

  他重重一拳砸在沙盘边缘:

  “务必确保后勤补给万无一失!”

  “一根粮草,一支箭矢,都不能让敌人断了!”

  “谁若玩忽职守,致使粮道有失,无论官职大小,本将军定斩不饶!都听清楚了吗?!”

  “末将遵命!!”

  蒙犽微微颔首,挥了挥手:“去吧,依令行事!”

  众将领命,快步退出帅帐。

  ……

  与此同时。

  大月氏王庭。

  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巨大而粗犷的石头堡垒。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酥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巨大的牛油火炬在墙壁上噼啪燃烧。

  将端坐在镶满宝石和黄金的王座之上的大月氏王乌孙陀罗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乌孙陀罗身材魁梧,面容粗犷。

  一双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暴戾与焦躁的光芒。

  他身披华丽的豹皮大氅,手指上戴满了各色硕大的宝石戒指。

  此刻却无意识地用力抠着王座的扶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下方,站着一名与这粗犷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赵高。

  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陈旧的秦式官袍,面容白皙,微微躬着身。

  脸上,挂着谦卑而谄媚的笑容。

  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不时掠过毒蛇般的阴冷与算计。

  “赵高!”

  乌孙陀罗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

  “你当初信誓旦旦,说只要依计行事,必能让秦军有来无回!可现在呢?!”

  他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王庭内回荡:

  “本王依你所言,佯装不敌,一路败退,甚至不惜舍弃边境数座重镇,将蒙犽那黄口小儿的大军引入了腹地!”

  “可你知道本王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他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赵高脸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五万!整整五万大月氏勇士的性命!”

  “就填在了你这所谓的‘诱敌深入’之计里!”

  “这还不算那些被秦军劫掠焚毁的城池、部落!”

  乌孙陀罗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赵高,眼神凶狠得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若是最终不能将那十几万秦军给本王一口吃掉,弥补本王的损失……”

  “哼!你和那些跟你一起逃来的秦人叛逆,就等着用你们的骨头来祭奠我大月氏战死的英魂吧!”

  赵高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却丝毫未变。

  他上前一步,姿态极低,声音尖细而柔和: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

  “大王的损失,小人感同身受,心如刀绞!”

  “但请大王明鉴,这……这正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抬起眼,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若不付出些‘真实’的代价,如何能取信于那蒙犽?”

  “如何能让他以为我大月氏真的不堪一击,放心大胆地长驱直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大王!”

  见乌孙陀罗脸色依旧阴沉,赵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神秘而充满诱惑:

  “大王的牺牲绝不会白费!”

  “鱼儿,已经咬钩了!”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小人麾下的罗网,已倾巢而出,正在秘密探查秦军那漫长的补给线!”

  “只要找到其最脆弱的关键节点……”

  赵高直起身,走到一旁粗糙的西域地图前。

  手指精准地点在了一个形似壶口,两侧山脉高耸,中间通道狭窄的区域——

  死峡。

  “只要大王继续败退,将蒙犽的大军,继续引诱至这‘死亡峡谷’之中!”

  赵高的手指狠狠点在峡谷入口,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阴冷笑意。

  “此地形,乃是天生的绝地!”

  “一旦秦军主力深入其中,他们的后勤粮道便如同悬于一线!”

  他做出一个扼杀的手势,语气森然:

  “届时,只需一支奇兵,掐断峡谷出口,同时西域诸国,如楼兰、龟兹等国的联军,依约从两侧山岭及后方夹击而来……”

  赵高转过身,对着乌孙陀罗,笑容愈发谄媚,却也愈发冰冷:

  “大王您想,十几万秦军,困于绝地,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军心必乱!”

  “他们那所谓的强弓硬弩,在缺水断粮面前,又能支撑几时?”

  “届时,大王以逸待劳,关门打狗,将这大秦西征精锐一口吞下,岂非易如反掌?”

  他微微躬身,语气充满了蛊惑:

  “只要吃掉蒙犽这十几万大军,大王不仅尽收失地,更能携大胜之威,震慑西域诸国!”

  “届时,这西域霸主之位,还有谁能与大王争锋?”

  “之前损失的区区五万人马,与这泼天的功劳和未来的霸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乌孙陀罗听着赵高的描述,眼中的怒火渐渐被贪婪和野心所取代。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秦军在峡谷中绝望挣扎的景象,看到了自己成为西域无上主宰的未来。

  他粗重地喘息了几声,最终,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而满意的笑容。

  “好!赵高,本王就再信你一次!”

  “传令下去,依计行事,继续后撤,将秦军……给本王引到‘死亡峡谷’去!”

  ……

  朔风凛冽,卷起戈壁上的沙尘,扑打在疾驰的骑兵队伍甲胄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赢子夜一马当先,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率领着精心挑选的三千轻骑和五百魏武卒精锐,正朝着蒙恬与苏角被困的大致区域全速前进。

  每一刻的延误,都可能意味着两位帝国大将和数万精锐的覆灭。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般从侧前方奔来。

  马上的骑士正是负责前方侦查的暗河成员。

  他冲到赢子夜近前,甚至来不及完全勒住战马,便急促地禀报道:

  “主上!最新情报!苏角将军残部与蒙恬将军的黄金火骑兵,正在向‘狼嚎谷’方向靠拢,试图汇合!”

  “狼嚎谷?”

  赢子夜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他眉头瞬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北疆的军事地图。

  狼嚎谷,地势险要,两侧是陡峭的岩壁,谷地狭窄,确实是一个适合兵力处于劣势一方据险防守,等待援军的地方。

  但正因如此,赢子夜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