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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桶里,半桶海水随着步子一晃一荡,压得陈峰的肩膀有些发酸。

  兄妹俩走了近一个钟头,那座灰扑扑的小镇总算露出了轮廓。

  陈峰不想去国营水产收购站。

  那里规矩多,价格死,麻烦不说,还容易招人眼。

  他攥着妹妹的小手,拐进了镇西头的野市场。

  这里虽然乱糟糟的,但胜在鲜活,价格全凭一张嘴。

  陈峰寻了个显眼的空地,把沉重的木桶放下。

  他将里头个头最大、品相最精神的几只鲍鱼和蛏子王捞出来,齐刷刷码在桶沿上。

  这叫压舱石,也叫门面货,生意能不能开张,全靠它勾不勾人。

  果然,这桶刚从海里捞出来没多久,还带着咸腥味儿的极品海货,像磁石一样,瞬间吸住了周围的目光。

  “小伙子,这鲍鱼咋卖的?”

  “嚯!这蛏子也太肥了,活的!”

  在他们那小渔村,这玩意儿不算稀奇,可在镇上,绝对是能让家里的菜上一个档次的稀罕物。

  几个专门倒腾海货的贩子,鼻子比狗还灵,立马凑了上来。

  “小伙子,开个张,给哥们便宜点,你好我也好嘛。”一个精瘦的汉子笑嘻嘻地问。

  陈峰还没开腔,旁边一个同村来卖鱼的大叔就先开了口:“老张,这是我们村老陈家的娃,他爹妈前几年走了,家里苦得很,你小子可得给个实在价,别欺负小孩!”

  那老张重新上下打量了陈峰兄妹俩几眼,看到他们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和陈悦那瘦弱的模样,眼神里的精明淡了几分。

  “行!看在老哥的面子上。这鲍鱼,一块二一斤,比收购站高两毛,咋样?”

  老张伸出手指:“蛏子八毛,猫眼螺六毛。你看这个价,中不中?”

  陈峰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

  这价格,在这个年头,已经不是公道,是实打实地拉一把了。

  “中!就按张叔您说的价!”

  他爽快点头:“小悦,拿秤!”

  陈悦立刻乖巧地从哥哥身后的破布袋里,掏出一杆小巧的木杆秤。

  称重,算钱,一气呵成。

  头一单生意做成。

  周围的镇民一看货真价实,立马围了上来。

  “给我来半斤蛏子,给娃尝个鲜!”

  “这海兔子不错,小伙子,我全要了!”

  “小峰啊,你这赶海本事可以啊,以后再有这好货,记得给王大姨留点!”

  陈峰笑着应下。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主屋里那张冷漠的老脸。

  同样是孙子,陈东是心肝宝贝,他和妹妹就是路边没人要的野草。

  这些非亲非故的乡邻,却愿意在他最难的时候,多给两毛钱,多说一句暖心话。

  真是讽刺,血缘亲情,有时候还真不如萍水相逢的一碗热水。

  半个钟头不到,木桶见了底。

  陈峰把那一沓钞票摊在手心,一张张仔细地捋平,数了一遍。

  竟然有二十七块五毛三分钱!

  “哥,我们有钱了!”陈悦激动得小脸通红,开心地拍着小手。

  “嗯,有钱了。”

  “走,哥带你吃肉包子去!”

  他拉起妹妹,穿过嘈杂的市场,直奔街角那家包子铺。

  白腾腾的蒸汽裹挟着霸道的肉香,一刻不停地往人鼻子里钻。

  “老板,两个大肉包!”

  “好嘞!”

  滚烫的包子一到手,陈悦捧着,却只知道一个劲地**鼻子闻香味,舍不得下口。

  “哥,你吃。”

  “你吃!哥以后让你天天吃,顿顿吃,吃一个,扔一个!”陈峰笑着摸她的头。

  陈悦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那双大眼睛瞬间就迸射出惊喜的光芒!

  香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看着妹妹吃得满嘴是油,小脸幸福得像只偷腥的花猫。

  陈峰露出一丝笑意。。

  没错,就是这样。

  守护她,让她不再受半点委屈,这就是他拼了命也要重活一回的意义。

  ……

  吃完包子,陈峰又去添置了新的渔网和赶海工具,这才带着妹妹往家走。

  刚进村,兄妹俩便径直走向主屋院子。

  王秀娟正蹲在地上搓衣服,看见他们,只是掀了掀眼皮,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堂哥陈东则搬了个小板凳,堵在门口,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小人书。

  饭桌上摆着两个碗,一碗是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饭,另一碗里是几根黑乎乎的咸菜条子。

  这就是奶奶张翠花给他们兄妹留的晚饭。

  陈峰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新买的渔网往地上一放。

  惊得院子里的鸡都扑腾了一下。

  陈东被吓了一跳,他张嘴就骂:“嚷嚷什么?死了爹妈还嫌不够晦气,想把屋子也给震塌了?”

  陈峰根本没理这孙子,径直走到摇着大蒲扇纳凉的张翠花面前。

  “奶奶。”

  “还晓得回来?老婆子我还以为你们死外头了呢!”

  张翠花尖酸道:“饭在桌上,吃完赶紧滚去睡,明天还得早起!”

  “饭,我们不吃了。”

  陈峰冷声道:“我今天过来,是通知你一声。我爹留下的那条旧渔船,从今儿起,归我了。”

  王秀娟搓衣服的手停了。

  陈东看小人书的眼珠子也直了。

  张翠花猛地转过身,手里的蒲扇几乎戳到陈峰的鼻尖上,骂道:“你说什么?你个小王八羔子,有胆再说一遍!”

  “我说,那条船,是我爹陈海的遗物,我要拿回来。”陈峰毫无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张翠花气得浑身发抖:“那条船是你弟弟陈东的!将来他出息了,要开船当大老板!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峰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奶奶,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那条船,户头上登记的名字是我爹陈海!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你今天要是不给,我现在就去镇上,明天就去县里,找干部,找公安,我倒要问问,这天底下,到底有没有王法!”

  “你敢威胁我?”

  张翠花傻眼了。

  “我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陈峰一把捞起地上的新渔网,牵起妹妹,转身就朝着院门口走去。

  “陈峰!”

  张翠花在后面咆哮:“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再回来!有本事你就饿死在外头,别哭着回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