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个内容大概在陈策和林栖鹤等人的意料之中。

  承认了他实际统治北疆的既成事实,将他的爵位从伯爵提升到了侯爵,更赋予了极大的自主权,几乎等同于裂土,分量不可谓不重。

  朝廷,或者说那位躲在深宫中的皇帝,显然是在用前所未有的高官厚禄来安抚、甚至是讨好他这个已经无法掌控的北疆巨擘。

  但这赐婚……着实出乎意料。

  即使是被构陷为“睡公主”发配边疆时,他也未曾感到如此荒谬。

  同样,两旁的北疆核心文武们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林栖鹤和霍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步棋,他们着实没算到。

  连站在陈策身后,已经有些显怀的杨英都蹙起了眉头。

  “咳咳~”

  计星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寂静中的异样,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用夸张的语气打破了沉默。

  “侯爷天威赫赫,为大乾安定北疆立下不世之功!”

  “圣上体恤侯爷,不仅擢升爵位,委以重任,更念及侯爷年少有为,身边至今没有正妻照料,特赐下金枝玉叶的云阳公主殿下,与侯爷缔结良缘,永固北疆呐!”

  说着,他急急地朝门外挥了挥手,喜庆几乎要溢出来:“公主殿下,快请出来见过未来的驸马爷!”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侧门被两名宫女小心推开,一股淡淡的、属于宫廷的昂贵脂粉香气率先飘入。

  紧接着,一个身着繁复华贵宫装的少女被请了进来。

  正是云阳公主萧静姝。

  她的容颜无疑是精致的,如同最名贵的瓷器,可此刻,这份精致被一种无法掩饰的嫌弃所取代。

  踏入这充斥着风霜寒气的简陋将军府,萧静姝眉头紧蹙,而眼前这一群满身煞气、甲胄带着战斗印记的丘八,更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咯噔……”

  细微的声响,是她脚下缀着珍珠的宫鞋不慎踢到了旁边的火盆架。

  她踉跄一步,脸上嫌恶更甚,抬手用袖子掩住口鼻,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颐指气使:

  “什么味道!又臭又燥!”

  “这鬼地方...还有这些兵,一个个穷酸样,脏死了!”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陈策,发现跟她理想中的翩翩君子相去甚远,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让本公主嫁给他?”

  “不,本公主不要!父皇怎么舍得把我丢到这种地方来!我死也不要嫁给这种粗鄙的武夫!”

  “你们这些狗奴才,快带本公主回京!立刻!马上!”

  娇贵的公主如同被丢入鸡圈的金丝雀,只剩下本能的抗拒,对周遭环境不加掩饰的鄙夷。

  萧静姝失态的叫声在肃穆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将领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眼中寒光闪烁。

  这女人的傲慢、对他们主公的无礼,瞬间点起了他们的怒火。

  计星阑吓得魂飞魄散,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扑到萧静姝脚边,声音带着哭腔:

  “哎哟我的祖宗!我的小祖宗啊!您、您快收了金口吧!”

  他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焦急地抬头压低声音对着公主哀求:

  “殿下息怒!”

  “这是圣旨啊!”

  “圣命难违啊!”

  “再说,侯爷威震北疆,英雄盖世,能嫁给侯爷是...是殿下的福分啊!您看看这北疆在侯爷治下……”

  他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抚和劝解,又惶恐地偷瞄着陈策。

  “侯爷!侯爷息怒啊!”

  “公主殿下...殿下她、她年幼单纯,初临苦寒之地旅途劳顿,心绪不稳,这才一时有些失态!”

  “老奴...老奴替殿下给您赔罪了!侯爷海涵!海涵啊!”

  计星阑的额头和青砖的每一次接触都带着沉闷的回响,可他内心的恐惧却比疼痛强烈百倍。

  完了完了,全完了!

  他脑瓜子嗡嗡的。

  出发前陛下的千叮万嘱犹在耳边——“务必安结好陈策,稳住北疆便是为朝廷立下天大的功劳!”

  为此陛下不惜加官进爵、裂土赋权,甚至搭上了亲女儿!

  其实只要公主肯稍作姿态,哪怕什么都不说,这桩**联姻就成了,朝廷与北疆表面上的遮羞布也就扯上了,大乾便能赢得喘息之机。

  可谁曾想,这位在宫里被惯坏了的公主殿下,竟如此不识大体!

  在这北疆的权力核心、在杀了两个聚罡境宗师的绝世杀神面前,表现得如此骄纵跋扈!

  这哪里是来结亲?

  这分明是来砸锅的!是嫌他计星阑和在场所有人的命太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群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将领们身上迸发出的凛冽杀意,陈策本人虽然依旧端坐,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峰和沉默,足以说明已经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在陈策的地盘上羞辱陈策本人,这是活腻了吗?!

  官员也个个面无人色,两股战战,眼神里除了恐惧就是绝望。

  他们这些京官,往日里在皇城根下养尊处优,何曾直面过如此赤裸裸的刀锋般的威胁?

  他们此刻想的绝不是朝廷体面,而是自己的项上人头!

  霍青深深叹了口气。

  他到底还是不愿意看到这些同僚血洒当场,出列道:“侯爷,计公公说的对,公主没来过北疆,加上舟车劳顿,这才有些口不择言。”

  接下来两句他没发出声音。

  “莫要冲动。”

  “为天下计。”

  陈策眉头一挑,目光从那个惊弓之鸟般的金丝雀身上移开,落在汗流浃背的老太监身上,露出笑容。

  “计公公言重了,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我岂敢怪罪。”

  随即,他转向萧静姝,微微欠身,一丝不苟地行了个臣子之礼,声音沉稳,听不出半点怨怼或热情,如同在应付一件公事:

  “臣,靖远侯,北疆总兵陈策,参见公主殿下。”

  “殿下凤驾亲临,为北疆添辉,实乃幸事,赐婚圣恩,臣感激涕零,然北疆确非京城可比,风霜寒苦,清贫简陋,恐怕难以周全殿下,怕会委屈了殿下万金之躯。”

  陈策不再看她,对霍青道,“按规制好生安置公主殿下住处,务必周到细致,不得有丝毫怠慢。”

  霍青松了口气,郑重一礼。

  “是!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