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腥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南海酒店顶层的露台上,陈山指尖的香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烫到了皮肤,但他毫无知觉。

  他的瞳孔在剧烈收缩。

  “印尼……棉兰……”

  这两个词像两颗带毒的子弹,瞬间击穿了他两世为人的记忆屏障。

  “不行。”

  陈山猛地掐灭烟头,按在昂贵的大理石栏杆上,火星四溅。

  “绝对不行。”

  王虎正蹲在旁边抽烟,被陈山这突如其来的煞气吓了一跳。

  “山哥?咋了?”王虎站起身,一脸懵,“不就是回娘家奔丧吗?人家林老爷子都要咽气了,这属于尽孝,咱拦着不合适吧?”

  “尽孝?”

  陈山转过身,眼神凶狠得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狼王。

  “那是去送死!”

  “现在的那里就是个绞肉机!林家那个老头子一死,他们家族内部争产都要打出狗脑子来,更别提外面还有军方那群吸血鬼盯着!”

  “阿念那个书呆子懂什么?他除了画图纸还会干什么?”

  陈山一把揪住王虎的领子,声音低沉而急促,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要是去了,被人剁碎了喂狗,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

  王虎愣住了。

  跟了陈山三十年,他见过陈山被人拿枪指着头谈笑风生,见过陈山在几千亿美金的赌桌上梭哈。

  但他从来没见过陈山像现在这样。

  恐惧。

  是的,恐惧。

  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王虎瞬间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山哥,那……那咋办?”王虎结结巴巴地问,“机票都订了……”

  “退了!”

  陈山松开王虎,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

  那种颓废、愧疚的父亲形象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刚刚血洗了东京、掌控着地下世界的教父。

  “电话!”

  陈山吼道。

  王虎立刻递上那部红色的卫星加密电话。

  陈山拨通了一个号码,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把按键按碎。

  “大卫。”

  电话那头,大卫·陈刚刚睡下,声音迷糊:“山哥?出什么事了?”

  “别睡了。”陈山的声音冰冷,“给我查清楚和记集团在东南亚所有的资金流向。特别是印尼的银行系统。”

  “通知汇丰、渣打,还有我们在华尔街的那几个盟友。告诉他们,我要抽干印尼盾的流动性。”

  大卫瞬间清醒了:“山哥,这……这是要发动货币战争?理由呢?”

  “理由?”陈山冷笑一声,“我看那个苏哈托不顺眼,行不行?”

  “明白。”大卫没敢再问,挂断电话去执行了。

  陈山紧接着拨通了第二个号码。

  “阿明。”

  “山哥,我在。”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麻将声。

  “别玩了。”陈山看着窗外漆黑的大海,“把你手底下最狠的那批人集合起来。”

  “要多少?”

  “两千个。”陈山淡淡地说,“带上最好的家伙。我要真正能干活的东西。”

  “分批次,以远洋船员、伐木工人的身份,渗透进棉兰。”

  阿明的声音严肃起来:“山哥,是要开战吗?打谁?”

  “保护两个人。”陈山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人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就把棉兰给我屠了。”

  “是!”

  挂断电话,陈山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他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男人,双眼通红,脸色苍白,但那股子杀气,几乎要溢出镜面。

  他没办法跟陈念解释什么是重生,什么是历史的车轮。

  他也没办法告诉那个天真的儿子,这个世界除了黑白,还有一种颜色叫血红。

  既然解释不通,那就不用解释了。

  当爹的,有时候就得当个暴君。

  “虎子。”

  陈山整理了一下领带,动作一丝不苟。

  “备车。”

  “去哪?”

  “回工地。”陈山转过身,披上那件黑色的大衣,“趁他们还没走,去把腿打断。”

  ……

  清晨六点。

  深圳蛇口,三期工程工地食堂。

  大锅里煮着稀饭,蒸笼里冒着白气,空气中弥漫着馒头和咸菜的香味。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大声谈论着昨晚的雨和今天的活。

  角落里的一张破木桌旁。

  陈念和林婉面对面坐着。

  陈念的眼圈是黑的,显然一夜没睡。

  他手里拿着那个红色的信封,指腹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是昨晚陈山留下的“彩礼”。

  他没扔。

  因为说得对,过日子需要钱,去印尼奔丧更需要钱。

  但他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阿念,别想了。”

  林婉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他碗里,轻声安慰,“机票是二月十五号的。等回了棉兰,见完爷爷,我们就回来。以后……以后尽量少跟他接触就是了。”

  陈念叹了口气,把信封塞进怀里。

  “我知道。”陈念喝了一口稀饭,热流顺着喉咙下去,却暖不了心,“我就是觉得……荒谬。我心目中的英雄,变成了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不管怎么说,他给了钱,至少说明他在乎你。”

  林婉拿出一张纸巾,帮他擦了擦嘴角的米粒,“快吃吧,吃完还得去办护照签证。”

  两人正说着,食堂门口突然安静了下来。

  原本嘈杂的说话声、吸溜稀饭的声音,像被刀切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着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

  陈念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食堂门口,逆着光,站着一群人。

  为首的,依然是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经过一夜的折腾,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多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冷硬。

  在他身后,跟着王虎,还有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在满是泥腿子的工地上,显得格格不入,又极具威慑力。

  工人们吓得端着碗不敢动,甚至有人悄悄把脚缩了回去。

  陈念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又来干什么?”陈念把筷子拍在桌上,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陈山没有理会周围惊恐的目光。

  他径直走向角落里的那张桌子。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走到桌前,陈山停下脚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吃早饭的两个人。

  “吃完了?”

  陈山开口了,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陈念站起身,把林婉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陈大老板有何贵干?钱我收了,你还想怎么样?要我给你写个收据?”

  陈山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他伸出手,越过陈念,直接按在了桌上的那堆证件上。

  “啪。”

  震得桌上的碗筷跳了一下。

  “护照不用办了。”

  陈山看着陈念,眼神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机票,我已经让人退了。”

  陈念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你凭什么?!”陈念一把抓住陈山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挪开,“这是我的事!我要去哪,跟你没关系!”

  但他推不动。

  陈山的手像是一座山,死死地压在那几本薄薄的证件上。

  “凭我是你老子。”

  陈山反手一扣,像铁钳一样抓住了陈念的手腕。

  “凭我还没死。”

  陈山盯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印尼,不许去。”

  “林家那个烂摊子,谁爱管谁管。”

  “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两个,哪也不许去。”

  陈念气极反笑:“你疯了吧?你是黑社会吗?还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黑社会?”

  陈山笑了。

  他转过身,指了指身后那群杀气腾腾的保镖,又指了指这片巨大的工地,最后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阿念,你太小看你爹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地方讲法律,有些地方讲道理。”

  “但在东南亚,在印尼那种鬼地方。”

  陈山猛地凑近陈念,眼神如同嗜血的猛兽。

  “只有魔鬼,才能救人。”

  “而我。”

  “就是那个魔鬼。”

  说完,陈山直起腰,一挥手。

  “把东西收了。”

  王虎立刻上前,不顾陈念的阻拦,一把将桌上的文件全部扫进兜里。

  “你!”陈念刚要动手。

  两个黑衣保镖瞬间上前,一左一右,像两堵墙一样挡在他面前。

  “陈先生,得罪了。”保镖面无表情地说道。

  陈山转过身,向食堂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背对着陈念,丢下最后一句话。

  “想恨我,就恨吧。”

  “只要你活着,恨一辈子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