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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育良下了死命令……

  季昌明让他赶紧过去……

  侯亮平并未前往检察院,而是想先去问问钟小爱,如果沙瑞金遇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季昌明那句“我们检察院不能被动”的催促,烙印在侯亮平的耳膜上,可他的脚却灌了铅,根本迈不开步子。

  去检察院?

  去了能说什么?

  又能做什么?

  在季昌明面前,在高育良、刘开疆这些汉东官场的老狐狸面前,他侯亮平算什么?

  一个从最高检空降下来,还没站稳脚跟的反贪局局长,一个手里捏着烫手山芋,却连山芋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愣头青。

  他现在冲过去,只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甚至可能是一颗弃子。

  那个念头,那个关于审讯室里老头的荒唐念头,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勒越紧。

  他拼命想把它扯掉,可越是用力,就扎得越深。

  他不能去检察院。

  至少现在不能。

  他需要一个声音,一个绝对冷静、绝对理智,并且能站在风暴之外看清全局的声音,来告诉他,汉东的天,到底是要塌下来,还是已经塌了。

  他发动了汽车,方向盘一转,没有驶向灯火通明的检察院大楼,而是拐进了回家的那条小路。

  车轮碾过熟悉的柏油路,两旁的梧桐树影飞速倒退。

  侯亮平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季昌明的急促话语、沙瑞金的名字、遇袭、失踪……

  这些词汇像一群失控的马蜂,在他颅内疯狂冲撞,嗡嗡作响。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停进车位的,怎么上楼,怎么用颤抖的手掏出钥匙。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屋里亮着一盏温暖的橘色落地灯,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饭菜香,那是他熟悉的生活气息,可在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疏离感。

  钟小艾正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

  看到门口的侯亮平,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嗔怪的笑意。

  “哟,侯大局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不是日理万机,连家都顾不上了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她的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是他们夫妻间熟悉的玩笑。

  若是平时,侯亮平或许会顺势回敬几句,抱怨一下工作的辛苦,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温情。

  但今天,他做不到。

  他甚至挤不出一个笑容。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眼神里是钟小艾从未见过的惶恐与混乱。

  他没有换鞋,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玄关。

  钟小艾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放下了手里的果盘,快步走了过来,关切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亮平?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的手带着凉意,触碰到侯亮平滚烫的皮肤。

  侯亮平被这丝凉意惊醒,他一把抓住了钟小艾的手,力气大得让她感到了疼痛。

  “小艾,”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没时间说笑了。”

  钟小艾心头一沉。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天大的案子压下来,他也能嬉笑怒骂,找到突破口。

  她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定是出大事了。

  能让他方寸大乱的,绝不是普通的案子。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将他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慢慢说,别急。”

  她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侯亮平捧着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没有喝水,只是将杯子紧紧攥在手里,那是能救命的稻草。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客厅,似乎在看窗外的夜色,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他沉默了很久,在组织语言,又在鼓起勇气。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压抑。

  “小艾,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你说。”

  钟小艾坐到他身边,眼神专注。

  侯亮平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道:“沙瑞金……你知道吧,空降汉东的那位新书记。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在来汉东的途中,就在汉东的地界上,遇袭了。会发生什么?”

  他刻意强调了“如果”两个字,但那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钟小艾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敏感性远超常人。

  侯亮平这个问题,绝不是空穴来风的假设。

  她脸上的最后柔和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严肃。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遇袭到什么程度?是小摩擦,还是……更严重的?”

  “最严重的那种。”

  侯亮平的声音更低了,“比如,直接威胁到生命安全。”

  客厅里陷入了死的寂静。

  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播报着国泰民安的新闻,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讽刺。

  钟小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她出身于纪委大院,从小耳濡目染,对**斗争的残酷性有着远比侯亮平更深刻的理解。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侯亮平的心上。

  “那不叫遇袭,亮平。”

  “那叫‘叛乱’。”

  “平叛。”

  “平叛!”

  这两个字从钟小艾的口中吐出,冰冷、尖锐。

  侯亮平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虽然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平叛”这两个字,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

  这是在和平年代,在一个省的省会,他听到的最恐怖的词汇。

  钟小艾看着他煞白的脸,继续冷静地分析道:“沙瑞金是什么身份?他是上面派来整顿汉东官场的‘钦差大臣’,他代表的是上面的意志。在他的任命刚刚宣布,人还没到省委正式报到的情况下,在汉东省境内遇袭,你觉得上面会怎么定性这件事?”

  她没有等侯亮平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绝对不会被当成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件来处理。这会被视为对上面权威的公然挑衅和示威,是对国家权力的武装对抗。性质,就是**叛乱。”

  “后果呢?”

  侯亮平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后果?”

  钟小艾的嘴角牵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后果就是,汉东省委、省**的领导班子,会立刻被上面宣布失去信任,全部靠边站,接受审查。高育良、刘开疆……一个都跑不了。紧接着,上面会立刻派出联合调查组,级别绝对高得吓人,由国安、公安进行联合调查。最后军队接管。”

  侯亮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煞白来形容,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死灰。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他的衬衫领子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着剧痛和窒息感。

  钟小艾分析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钉进他的神经里。

  “平叛”、“军队接管”……

  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盘旋、碰撞,掀起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

  他刚才还抱有侥幸,微弱的希望,希望这只是自己最坏的猜测,希望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钟小艾用她那纪委大院里淬炼出的、近乎残忍的冷静,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看着妻子,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战,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一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最原始的恐惧。

  钟小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状态的极端异常。

  这已经超出了对一个假设性问题的正常反应。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侯亮平冰冷的手。

  “亮平,看着我。”

  她的声音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声线里已经带上了不易察的紧绷,“这只是我们的推演,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

  侯亮平猛地挣脱了她的手,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

  “不是如果!”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是假设!”

  客厅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但侯亮平和钟小艾谁也听不见了。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侯亮平那句撕心裂肺的嘶吼。

  钟小艾的心脏猛地一沉,似乎被人从万丈悬崖上推了下去,失重感让她一阵晕眩。

  她盯着侯亮平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放大的眼睛,一个让她无法呼吸的念头疯狂地涌上心头。

  侯亮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去。

  他撑着沙发扶手,身体摇摇欲坠,那张曾经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惊骇欲绝。

  他终于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再次看向钟小艾,眼神里是全然的崩溃和乞求。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墙壁外的某个东西听见。

  “沙瑞金,遇袭了!”

  这句话精准地射中了钟小艾。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