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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侯亮平!”

  季昌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钉子,狠狠地楔进了高育良的耳膜。

  一瞬间,高育良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断了。

  他刚刚还在庆幸,庆幸那顶谋逆的帽子没有扣下来。

  可现在,季昌明扔出了另一个名字,一个他同样熟悉,却更加鄙夷的名字。

  侯亮平?

  那个永远摆着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处处要显摆自己是“人民的利剑”,仗着钟家的背景在官场里高衙内?

  “哐当——!”

  “他不是我的学生!我不认识他!”

  一声脆响,打破了书房里死的寂静。

  高育良紫砂茶壶砸在地上。

  滚烫的茶水混着紫色的碎瓷片四下飞溅。

  狂怒与冰冷。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素来以儒雅示人的面孔极致愤怒。

  他死死瞪着季昌明,要将他生吞活剥。

  祁同伟是为了往上爬,是为了权利,无可厚非,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侯亮平,在他看来,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一个被理想主义冲昏了头脑,肆意妄为的**巨婴!

  高育良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感觉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仗着入赘钟家,狐假虎威!”

  他咬牙切齿,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真以为他在最高检办了几个案子,就是他自己干出来的政绩了?没有他老丈人,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番话,他憋在心里太久了。

  从侯亮平调来汉东的那天起,他就看不惯这个所谓的“学生”。

  在他眼里,侯亮平身上没有半点对老师的恭敬,只有年轻人那种令人作呕的傲慢。

  现在,这个傲慢的蠢货,终于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高育良一把推开面前的椅子,转身快步走向墙边的衣帽架。

  他扯下那件深色的行政夹克,动作粗暴地披在身上,连扣子都顾不上扣。

  季昌明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声音里带着急切:“高书记,去哪里!”

  高育良没有停步,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你说干什么去,去给你的好下属侯亮平擦**!”

  他走到门口,手握在冰冷的门把上,停顿了一秒。

  他侧过头,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阴鸷和决绝。

  季昌明顿时脸色惨白。

  侯亮平是高育良的学生,学生多,龙蛇混杂,难免有几个违法乱纪的。

  但是下属出了问题,他做领导的能脱开关系吗?

  高育良这一句话,让季昌明万劫不复!

  “沙书记在汉东出的事,你我,罪责难逃!老季,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季昌明的头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跑不掉。

  沙瑞金是空降来的新任省委书记,是带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

  他在汉东的地界上出了事,汉东省委、省**、省检察院、省公安厅……

  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高育良拉开门,深夜的寒气扑面而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皮鞋踩在省**大楼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沉重的回响。

  季昌明不敢再犹豫,连忙小跑着跟上。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而清冷,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

  高育良走在前面,身形笔直,那件没扣扣子的夹克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透出萧杀之气。

  他此刻的脑子,反而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恐惧和愤怒已经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盘算。

  侯亮平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到底干了什么?

  沙瑞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高育良的**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退居二线,什么安享晚年,都将成为泡影。

  他会被钉在汉东历史的耻辱柱上。

  甚至……

  更糟。

  想到这里,高育良的脚步更快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等着问责下来。

  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把这个该死的**擦干净!

  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把姿态做足了!

  “高书记。”

  季昌明终于追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我们现在去哪?是去省公安厅的指挥中心,还是直接联系京海方面?”

  高育良没有看他,目光直视着前方电梯间闪烁的红色数字。

  “去反贪局,接沙书记!”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门缓缓打开。

  高育良一步跨了进去,季昌明紧随其后。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电梯轿厢光亮的金属壁上,映出高育良那张铁青的脸。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阴冷。

  侯亮平……

  钟家……

  很好。

  你不是仗着有背景吗?

  你不是自诩正义吗?

  这次,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

  什么叫规矩!

  你捅出来的篓子,就用你的**前途来补!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

  审讯室的隔壁,一间小小的临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侯亮平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坟丘。

  他的手在抖,不是轻微的颤动,而是无法控制的痉挛。

  刚才的亢奋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在此刻,终于被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他做了什么?

  他把一个新上任的省委书记,汉东省的一把手,给扣了!

  不仅扣了,还……

  他不敢再想下去。

  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但他总觉得门外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他坐立不安。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衬衫的领口。

  他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子里疯狂啃噬。

  高育良老师……他会怎么看自己?他会把自己撕了!

  季昌明检察长……

  还有整个汉东官场!

  他侯亮平,一个外来户,一个自以为是的愣头青,竟然捅了天!

  他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皮鞋底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不行!

  不能就这么等死!

  他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好几次,才勉强划开锁。

  他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

  每一声“嘟”,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喂?亮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熟悉的女声,像是清泉,瞬间浇灭了他心头一部分火焰,但同时也让他的委屈和恐惧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小艾……”

  侯亮平的声音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沙哑,干涩,还带着哭腔。

  “我……我闯祸了。”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闯下天大的祸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钟小艾没有追问,也没有惊慌,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亮平,你在哪?别慌,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我在……我在反贪局。”侯亮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慢慢滑了下去,最终颓然地坐在地上。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对着电话另一头的妻子,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小艾,这次……这次可能真的要完了,我把事情办砸了,办得一塌糊涂!”

  “谁也救不了我了,老师也救不了我了!”

  他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绝望。

  钟小艾静静地听着丈夫的崩溃。

  她没有插话,也没有打断,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等待病人发泄完所有情绪。

  直到侯亮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钟小艾才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侯亮平,你听着。”

  “你是我钟小艾的丈夫,是钟家的女婿。”

  “别说你只是在汉东闯了祸,就算你把天捅了个窟窿,我也会给你补上。”

  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

  “你无论闯了多大的祸,我都给你兜着。”

  这句话,像是一道金光,瞬间刺破了侯亮平心中无边的黑暗和恐惧。

  他愣住了。

  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发烫的手机。

  兜着?

  都给你兜着……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像是一剂强心针,猛地注入他几近衰竭的身体。

  是啊!

  我怕什么?

  我**怕什么?!

  我老婆是钟小艾!我老丈人是钟家的人!

  空降的上面大员算什么?一个省委书记又算什么?

  在钟家面前,这些都算个屁!

  热流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恐惧。

  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瘫坐在地的侯亮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重新找回主心骨,甚至比之前更加狂妄的侯亮平。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慌张?

  他挺直了腰杆,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盛气凌人的光芒。

  “小艾,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上了轻松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先别说这个,”钟小艾的语气依然冷静,“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到什么程度?我需要知道所有细节,才能判断怎么处理。”

  “嗨,其实也没多大事。”

  侯亮平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的一条缝,轻蔑地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空。

  他现在觉得,刚才的自己简直可笑至极。

  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沙瑞金,就吓成那副德行?

  真是丢人!

  有了夫人的保证,侯亮平又开始恢复了盛气凌人的模样。

  “就是我抓了……”

  侯亮平还没说完。

  钟小爱继续说道:“对了,我爹刚才打来电话,上面为了沙瑞金的事情大动肝火,358军原本正在执行拉练训练,上面直接给358军下达命令,停止拉练,奔赴汉东。”

  “现在上面正在等待沙书记的消息,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怕是要出大事……”

  “估计这一次汉东要政坛地震了,现在还不知道哪个势力,胆大包天,袭击沙瑞金书记的专车……”

  “真是把天捅破了……”

  “这回汉东算是要倒霉了,彻查叛乱,上不封顶!”

  侯亮平接电话的手臂僵直,神情凝滞。

  彻查叛乱,上不封顶……

  钟小爱:“喂,你在听吗?”

  钟小爱:“刚才你要说什么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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