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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同伟应声而出,动作干练,没有一丝多余的拖沓。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录音笔,样式普通。

  然而,当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被放在会议桌中央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牢牢吸附。

  李达康的眉头皱了起来,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依旧嘴硬,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搞什么名堂?

  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当证据?

  他看着祁同伟,看着这个靠溜须拍马爬上来的公安厅厅长,眼神里满是不屑。

  祁同伟没有看任何人,他的手指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嘶嘶声后,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种油滑的熟稔。

  “你叫什么名字?”

  紧接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传来,有点怯生生的,但很清晰。

  “我叫黄翠翠!”

  轰!

  李达康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雷炸开。

  黄翠翠!

  这三个字刺入他的耳膜,直达大脑中枢。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手脚冰凉。

  前一秒还挺得笔直的腰杆,瞬间垮塌下去。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涨红到煞白,只用了不到一秒钟。

  那张素来以刚毅果决著称的脸,此刻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录音还在继续。

  “这名字挺好听的,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你可不像这么大岁数,是真年轻,皮肤好啊。”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猥琐和**,而女孩的回应则越来越低,带着明显的紧张。

  这根本不是什么抢劫案受害者和警方的问询笔录!

  这是……

  这是……

  李达康的嘴唇开始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终于明白,沙瑞金手里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猜测,而是足以将他、将京海市委、将林建国彻底钉死的铁证!

  有这份录音在,他亲笔签批的那份将黄翠翠定性为“抢劫案意外身亡”的报告,就不是简单的官僚失察,而是明晃晃的作伪证!

  是制造惊天错案!

  是包庇!

  是犯罪!

  他想到了自己签下那个名字时的情景。

  林建国当时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一切都处理得天衣无缝,徐江这个黑社会头子罪大恶极,用他来顶这个案子,是“一举两得”的维稳妙招。

  他李达康,为了京海的GDP,为了自己的政绩,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装聋作哑。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上走了个流程,却没想到,自己是在一份绞索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冷汗,涔涔地从他的额角、后背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那身昂贵的白衬衫,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腻。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沙瑞金。

  沙瑞金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仿佛在欣赏一首动听的乐曲。

  但那份平静,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让李达康感到恐惧。

  完了。

  这是李达康脑中唯一的念头。

  髙育良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麻木,他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蠢货,无可救药的蠢货。

  刘开疆端着茶杯的手早已停止了颤抖,他低着头,用杯盖一遍遍地撇着茶叶沫子,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宇宙的奥秘,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李达康的求生欲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极致。

  他不能就这么完了!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他还要打造一个全新的汉东!

  “沙书记!”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洪亮。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一下,竟然没能成功,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祁同伟眼疾手快,伸手关掉了录音笔。

  会议室里再次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安静。

  李达康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他双手撑着桌子,终于勉强站稳了身体,因为过于激动,整个上半身都向前倾着,姿态狼狈不堪。

  “沙书记,你听我解释!”

  他几乎是在哀求,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真不知道这些实情啊!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京海的人在办,是京海市公安局,是林建国!他们提交的报告,我……我只是按程序签字……”

  他语无伦次,把所有的责任都推了出去。

  “京海那边报上来说,死者身份查清了,就是个普通的打工妹,遭遇了抢劫,和歹徒搏斗中不幸身亡。他们说凶手就是徐江,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俱在……我哪能想到,他们……他们敢这么胆大包天,伪造证据,欺上瞒下啊!”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仿佛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沙书记,您是了解我的!我李达康干工作,向来是有一说一,最恨的就是弄虚作假!我被他们骗了!被林建国这个**给骗了!我请求组织严查!严查京海市委,严查林建国!给死者一个公道,也……也还我一个清白!”

  说到最后,他甚至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似乎真的要挤出几滴悔恨的泪水。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他那凄厉的辩白在回荡。

  髙育良在心里冷笑。

  李达康啊李达康,你真是把一个市委书记的脸都丢尽了。

  事到如今,不想着怎么承担责任,争取宽大处理,反而演起了苦情戏,想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下属?

  你以为沙书记是三岁小孩吗?

  沙瑞金终于抬起了眼皮。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达康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漠。

  他没有直接回应李达康的辩解,而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达康同志,你刚才说,你处理任何案件,都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李达康的辩白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沙瑞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沙瑞金继续说道:“你说,不能凭空臆测,搞有罪推定,因为这是对我们司法公信力的巨大伤害。”

  他每说一句,李达康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话,都是他刚才自己说的,言犹在耳,此刻却变成了抽向自己脸庞的最响亮的耳光。

  “那么,”

  沙瑞金的语气微微一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我想问问你,达康同志。这份由你亲笔签批,认定黄翠翠死于抢劫的报告,它的事实依据在哪里?它的法律准绳又是什么?”

  “你口口声声的司法公信力,就是被你这样,大笔一挥,随意践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