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就是误抓了沙瑞金吗……

  他和亮平,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的处长,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阶下囚?

  审讯员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往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捅。

  “陈海,你最后一次和京海市公安局局长安长林联系是什么时候?”

  “……上周。”

  “谈了什么?”

  “一些……关于京海治安问题的常规沟通。”

  “常规沟通?”

  审讯员的嘴角撇出讥讽,“常规沟通需要你专门绕开工作电话,用私人手机在深夜联系他?你们是不是在交换什么不可告人的信息?”

  陈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预设好的陷阱,无论他怎么回答,都会掉进对方早已挖好的坑里。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侯亮平和陈海几乎同时抬起头,透过审讯室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看到了一个让他们肝胆俱裂的身影。

  季昌明!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的检察长,他们的顶头上司!

  季昌明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头发凌乱,脸色灰败,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老成持重、运筹帷幄的沉稳。

  他被两名高大的警察架着,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被拖着,塞进了他们旁边的另一间审讯室。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那一瞬间,侯亮平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完了。

  彻底完了。

  如果说他和陈海被抓,还可以解释为某种误会,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那么连季昌明都进来了,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天,塌了。

  汉东省检察系统的天,塌了。

  陈海的脸色比墙壁还要白,他死死咬着嘴唇,牙齿深陷入皮肉,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绝望的嗡鸣。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一阵清脆而有力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走廊里。

  那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侯亮平和陈海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抬起了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高育良!

  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

  更是他和陈海的老师!

  在这一刻,高育良的出现,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

  那张沉稳威严的脸,在他们眼中,简直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老师!”

  侯亮平疯了一样地扑向门边,手铐将他的手腕勒出了一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高老师!救救我们!是误会!都是误会!”

  陈海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喊:“高书记!我们是冤枉的!我们马上向沙书记承认错误!我们有错!我们检讨!”

  他们语无伦次,像两个犯了错急于求饶的孩子。

  在他们看来,只要高育良肯出面,只要他们向新来的省委书记沙瑞金低头认错,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高育良只是在走廊里停顿了片刻。

  他甚至没有朝他们所在的审讯室看上一眼,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径直走向了关押季昌明的那间审讯室。

  门开了,又关上。

  走廊里恢复了死寂。

  侯亮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缓缓地滑坐在地,手铐的拉扯让他痛得龇牙咧嘴,可他感觉不到。

  比肉体的疼痛更甚千百倍的,是心底那份刚刚燃起的希望,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的寒冷。

  他没看我们。

  他一眼都没看我们。

  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脏里来回切割。

  在关押季昌明的审讯室里,气氛压抑得凝固了。

  季昌明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一言不发,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

  他恨!

  他恨侯亮平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自己兢兢业业在汉东官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讲究的是一个“稳”字,凡事三思而后行,从不轻易站队,也从不轻易得罪人。

  眼看就要平稳落地,安享晚年了,却被侯亮平这个混小子硬生生拖下了水!

  要不是他不知死活地抓了沙瑞金,自己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甘心!

  他一万个不甘心!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高育良走了进来。

  审讯员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高书记”,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高育良和季昌明两个人。

  高育良没有坐下,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背对着季昌明,声音平淡地响起:“昌明啊,你知道京海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季昌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高育良的背影。

  他没有说话,他在等。

  高育良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季昌明:“沙书记就在昨天晚上,他亲自坐镇指挥,调动了异地的警力,在京海掀起了一场扫黑风暴。”

  季昌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异地用警!

  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口。

  作为官场老手,他太明白这背后的分量了。

  高育良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建工集团的陈泰,白金瀚的徐江,还有白江波……这些在京海盘踞多年的地头蛇,一夜之间,全都被连根拔起。”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季昌明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人,他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深知他们在京海的能量有多大,背后的关系网有多复杂。

  现在,他们全倒了?

  “何黎明,”

  高育良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却也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季昌明的神经上,“被带走了。”

  轰!

  季昌明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眼前阵阵发黑。

  何黎明!

  那可是赵立春书记提拔起来的人!

  是实权人物,是无数黑恶势力寻求庇护的“保护伞”!

  连他都倒了……

  彻骨的寒意,从季昌明的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

  他终于明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派系斗争,也不是什么误会。

  这是一场真正的**清洗。

  沙瑞金这把刀,已经出鞘了。

  而他季昌明,还有他手下那两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正好撞在了刀刃上。

  凛然的危机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缠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高育良,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共事多年的同僚,竟然显露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