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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薄雾笼罩着连绵的山峦,车队再次启程。

  出发前,姜芷叫住了司机和一脸倦容的刘老、小李。

  她捻出一枚枚乌黑的药丸,递过去。

  “吃了。”

  “姜顾问,这是?”刘老好奇地问。

  “晕车药。”

  “不想把昨夜的饭吐在颠簸的山路上,就吃了它。”姜芷淡淡道。

  几人不敢怠慢,赶紧咽下。

  果然,今天的路况比昨天恶劣了何止三倍。

  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剧烈摇晃,好几次车轮都险些滑出悬崖,吓得小李秘书把脸埋在手里不敢看。

  可说也奇怪,几人除了脸色发白,胃里竟是稳如泰山,半点翻江倒海的感觉都没有。

  夜里抵达下一个招待所。

  “神了!姜顾问,您这药太神了!”刘老翻开小本子,满眼都是求知欲,“这里面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

  姜芷扫了他一眼。

  “寻常健脾和胃的草药,加了一味夜明砂做引子。”

  “夜明砂?”刘老一愣,“那是什么?”

  “炮制过的蝙蝠粪便。”

  刘老:“……”

  小李秘书:“……”

  两人脸上表情凝固,喉头滚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

  姜芷却像没看见,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姜巧巧跟在她身后,看着那两人憋到发青的脸,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回到房间,煤油灯下,姜芷摊开信纸,给远方的陆向东写回信。

  她没提那通惊动两省大佬的电报,只说自己在外考察,大约十天后回村。

  笔尖停顿,她最后添了一句。

  “家里的药田,种下了一批白芍。开春了,花应该会开得很好。”

  她想,他会懂。

  将信封好,交给小李秘书,让他明早寄出去。

  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随着信纸的远去而平复。

  ……

  吉普车又在山路上颠簸了两天,终于抵达了第一个试点村——白露坡。

  车刚到村口,引擎声就惊动了老槐树下聚集的人群。

  黑压压的一片,死气沉沉。

  为首的是个干瘦老汉,一身洗到发白的中山装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黝黑的脸庞上,满是局促。

  他就是白露坡的大队书记,唐老汉。

  看到车停稳,唐老汉立刻领着人围上来。

  “是……是省里派来的专家同志吗?”

  他的目光在衣着体面的小李秘书和学者气质的刘老身上来回打量,最后落在了姜芷身上。

  小李秘书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郑重介绍:“唐书记,这位,就是省农业厅特聘的药用植物种植总顾问,姜芷同志!”

  总顾问?

  就这个还没他孙女大的丫头片子?

  唐老汉和身后所有村民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搞什么名堂?派个小丫头来糊弄咱们?”

  “嘴上毛都没长齐,懂个屁的种地……”

  人群中窃窃私语。

  唐老汉的老脸涨得通红,还是挤出笑:“欢……欢迎姜顾问!欢迎各位领导来指导工作!”

  姜芷对这些反应视若无睹。

  她太清楚了,在被贫穷和愚昧浸透的土地上,任何虚名,都不如一碗实实在在的饱饭。

  她没寒暄,只点了下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村子深处。

  “唐书记,看地。”

  “哎,好,好!姜顾问这边请!”

  唐老汉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

  小李秘书跟在姜芷身后,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姜顾问,这些村民……您别往心里去。”

  “用不着。”姜芷的语气很淡,“等他们饿到没力气说话的时候,就信了。”

  小李:“……”

  白露坡的地,在村西的缓坡上,土质尚可。

  姜芷绕着整个村子,走了一圈。

  她看的最重要的不是地,是人。

  那些面黄肌瘦,肚子却高高鼓起的孩子。

  脸色蜡黄,嘴唇发白,眼神黯淡的女人。

  她走到村里唯一的水井旁,舀起一瓢水,闻了闻,又用指尖沾水,轻舔。

  “水性阴寒,矿物寡淡。”

  她心里有了数。

  最后,她走进几户人家,掀开了锅盖。

  锅里是分辨不出颜色的野菜糊糊,清得能照见人影,连半点油星都看不到。

  刘老跟在她身后,拿着小本子,不知从何记起。

  他终于明白,这位姜顾问,不单单是考察土地。

  而是在给整个白露坡,“望、闻、问、切”。

  一圈走完,一张完整的“诊断书”已在姜芷心中成型。

  回到村委会破败的土屋里,她让唐老汉把村干部都叫了过来。

  “姜顾问,您看……咱们这地,能种啥金贵药材不?”唐老汉搓着手,满怀希冀地问。

  姜芷没回答。

  她反问:“唐书记,你们村里人,一天能吃上几顿干饭?”

  唐老汉一僵,老脸瞬间红到耳根,羞愧地低下头。

  “年景不好……一天两顿稀的都悬……干饭,那是过年才敢想的事。”

  “地是好地。”

  姜芷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

  “但是,人是废人。”

  一句话,让满屋的男人都僵住了,脸上火辣辣的。

  “你们的身体,一个个亏空得像漏了底的筛子。就这么一块贫瘠的田,我就是给你们金种子,你们有力气种吗?种出来,你们有力气收吗?”

  “姜顾问,那……那俺们该怎么办啊?”唐老汉急了。

  “想让我教你们种药材发家致富,可以。”

  姜芷站起身,从刘老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拿起铅笔,笔尖在纸上飞快划动。

  “但在此之前,你们得听我的,先治病。”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第一方:食补。”姜芷将一张纸推到唐老汉面前,“这上面是食疗方子,都是山里常见的马齿苋、蒲公英、刺梨。怎么搭配,怎么做,能最大限度补你们缺的东西,都写清楚了。”

  “从今天起,大队开伙,每天两顿,必须按方子做,让每个人都吃饱。”

  “第二方:药浴。”她又写了一张,“这是治你们水土不服、气血两亏的。药,山里都有,采回来大锅熬,全村人,不分男女老少,每天当水喝。”

  “这……这得多费事啊……”一个干部小声嘀咕。

  姜芷的眼神冷冷扫过去:“嫌麻烦,就继续穷着,病着,烂死在这山沟里。”

  那干部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出声。

  姜芷继续说:“唐书记,你,就是这个项目的监工。你的任务,不是开荒,不是种地,是监督。”

  “监督每一个人,按时吃饭,按时喝药。”

  她盯着唐老汉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给你们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再来。如果我看到的,还是一张张菜色脸,一个个病秧子,那这个项目,就此作废。”

  “如果,我看到的是一群身强体壮、眼睛里有光的庄稼汉,那我们就开始谈,怎么在这片土地上,种出能换成白花花大洋的当归和川芎!”

  这番话,不是商量,是命令,是羞辱,但也是唯一的生机。

  她把项目的成败,和他们身为人的尊严,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唐老汉呆愣了半晌,他看着姜芷带着强大压迫感的眼睛,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一拍桌子,挺直了腰杆!

  “好!”

  “姜顾问!就按您说的办!”

  “从今天起,我唐老汉就是这白露坡的阎王!谁敢不好好吃饭喝药,我拿鞭子抽死他!”

  “一个月!您就瞧好吧!我们白露坡的人,就是穷死,骨头也是硬的!绝不丢这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