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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院子里走出来的,不是叶若溪,而是张翠兰。

  她穿着,食堂的蓝色工作服,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锁上门,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慢悠悠地,朝巷口走去。

  苏阳的心,沉到了谷底。

  张翠兰在家。

  那叶若溪呢?

  苏阳看了一眼张翠兰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对面那扇紧闭的院门。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走出自己的家门,走到叶若溪家的墙边。

  那堵墙不高,和自家的墙一样。

  他以前可没少在自家的墙头,爬上爬下过。

  他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几下就翻了上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他心里,更加不安。

  他走到叶若溪那间小屋的窗前。

  窗户,关着。

  窗帘,也拉着。

  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

  她在家!

  她真的生病了!

  “叶若溪?”

  他试探着,小声喊了一句。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

  才传来一个,沙哑的,虚弱的声音。

  “谁?”

  “是我,苏阳。”

  苏阳的心,揪成了一团。

  “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没去上学,我……我担心你。”

  苏阳紧张地说。

  “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你快走吧,不要传染给你了。”

  “你吃饭了吗?吃药了吗?”

  苏阳追问。

  里面的女孩沉默了。

  苏阳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看了一眼,那个冰冷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厨房。

  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愤怒和心疼,像两只手,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转身,又翻墙跑了出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自己家里。

  “妈,我饿了,我先盛碗饭了。”

  他拿起饭盒,不由分说,盛了大半的热气腾腾的米饭。

  又夹了半盒,刚烧好的土豆烧肉。

  他还记得,妈妈上次买的感冒冲剂,放在哪里。

  他拿起保温杯,冲了一大杯滚烫的。

  他把饭菜和那个保温杯都放进一个布袋里。

  “你这孩子,干什么去?”

  林冬梅奇怪地问。

  “我……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苏阳不敢看妈**眼睛,拎着袋子又冲了出去。

  他再一次,翻进了那个院子。

  他把袋子,放在叶若溪的窗台上。

  “叶若溪,我给你带了饭和药。”

  他敲了敲窗户。

  “就在窗台上,你快趁热吃。”

  “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说完,他不敢再停留。

  又像做贼一样,翻墙跑了。

  他不知道。

  屋子里,叶若溪靠在冰冷的墙上。

  听着窗外,那个少年急促又慌乱的声音。

  听着他,翻墙离开时,弄出的轻微的声响。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那盒饭,那杯药。

  是毒,也是解药。

  叶若溪靠在冰冷的墙上,等了很久。

  直到窗外,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她才慢慢地,撑着发软的身体,站了起来。

  她打开窗,一股冷风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窗台上,放着一个半旧的布袋。

  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饭菜,和一杯感冒冲剂。

  她把东西拿进来。

  关上窗,拉上窗帘。

  她没有开灯。

  就在黑暗里,一口一口地,吃掉了那个饭盒里的饭菜。

  米饭带着热气,吃到胃里,暖洋洋的。

  暖得,让她的心抽痛起来。

  她将那杯冲剂,喝得一滴不剩。

  然后,把自己重新裹进被子里。

  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退烧了。

  她把饭盒和杯子,洗得干干净净。

  放回那个布袋里。

  在上学前,走到对面,给苏阳送了回去。

  苏阳看到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苏阳刚想说点什么。

  叶若溪却只是将把那个干净的布袋,轻轻地还给他。

  然后,头也不回地上学去了。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交谈。

  没有一个眼神的接触。

  苏阳看着那个布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但他又觉得,这样,就很好。

  至少,她接受了。

  至少,她好了。

  生活和学习,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

  然而,这种平静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

  张翠兰再也受不了食堂的辛苦。

  每天弯着腰摘菜,腰酸背痛。

  每天对着油腻的碗碟,心烦意乱。

  她再一次把主意打到叶若溪头上。

  “我是你妈!让你帮我干点活,天经地义!”

  上一次的拒绝,换来的是张翠兰变本加厉的纠缠。

  她不敢在学校里大闹。

  怕丢了这份工作。

  但她有的是办法,折磨叶若溪。

  她每天在家里辱骂她,不让她安心学习。

  叶若溪最终妥协了。

  她不想再把事情闹大。

  而且,她真的拿自己的母亲没有办法。

  她唯一想要的,是安安静静地熬过最后这两年多时间。

  晚自习结束后。

  别的同学,都背着书包,结伴回家。

  而她要逆着人流,走向那个灯火通明却冰冷的地方,食堂后厨。

  堆积的餐盘,在水池里散发着油污和剩饭的馊味。

  “快点洗!磨磨蹭蹭的,想偷懒是不是!”

  张翠兰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嗑着瓜子,监视着她。

  “告诉你,洗不完,今天就别想回家睡觉!”

  叶若溪什么也没说。

  她挽起袖子,把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

  那双刚脱离劳作不久的手,再一次开始一遍一遍的机械劳动。

  从那天起,叶若溪再也没有和张翠兰一起吃过饭。

  她对那个女人,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那个食堂,对她而言,不再是温暖的港湾。

  只是另一个,需要她出卖劳力,换取片刻安宁的牢笼。

  她又回到了,啃馒头的日子。

  她的心,比馒头更冷、更硬。

  苏阳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晚自习后,他再也等不到,那个和他一起走出校门的,熟悉的身影。

  他悄悄地跑到食堂附近。

  他看见叶若溪,在后厨昏暗的灯光下。

  瘦小的身影,淹没在餐盘堆里。

  他看见张翠兰,像个监工一样,在旁边指手画脚。

  那一瞬间,苏阳的血,冲上了头顶。

  他想冲进去。

  想把叶若溪,从那油腻的水池前,拉出来。

  想指着张翠兰的鼻子质问她,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但是,他不能。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他冲进去,只会让叶若溪的处境更艰难。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简单的陪伴,热乎的食物。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他帮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