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嗣斥责完陆明业,一个人又在书房里待了很久。

  从书房出来时,夜已经很深了。

  他没有回房,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后院的露台上。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

  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

  对长子陆明业的失望,只是一部分原因。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马术俱乐部露台上,钱秘书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资金来源要清晰,要经得起审查。”

  那不是只说给厉鸿基一个人听的。

  那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更是说给他陆承嗣听的。

  风向,要变了。

  陆承嗣有过短暂的从政生涯。

  但是,从政生涯虽然短暂,他在体制内,依然保留着足够敏锐的嗅觉和一些关键的人脉。

  他回到书房,关上门。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老王。”陆承嗣的声音很沉。

  “这么晚了,还没睡?”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睡不着。”

  陆承嗣说道,

  “今天在西山,见到市府的钱秘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跟厉鸿基说,资金要经得起审查。”

  “看来,你是听明白了。”

  老王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最近,有几份文件,从上面下来了。”

  “整顿市场秩序,打击非法集资,斩断灰色产业链。”

  “力度,会很大。”

  陆承嗣的心,跟着老王的话,紧了紧。

  虽然早有预感,但从老友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目标是谁?”

  “没有具体目标。但是,谁的尾巴不干净,谁就是目标。”

  老王顿了顿,

  “尤其是那些,靠着野蛮生长,积累了原罪的家族。”

  “比如……厉家。”

  陆承嗣顿了顿,还是直接说出了这个名字。

  “厉家这几年,吃相太难看了。”

  老王说,

  “上面已经盯了他们很久。这次,是个机会。”

  “对某些人来说,是危机。对另一些人来说,也是机会。”

  陆承嗣瞬间明白了老友话中的深意。

  “我明白了。”

  “承嗣,你好自为之。你跟他们不一样,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我心里有数。”

  挂断电话,书房里,重归死寂。

  陆承嗣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危机。

  机会。

  他一生,都在这两个词之间,寻找着平衡。

  这一次,他不想只求自保。

  他要的,是借着这股东风,让陆家,成为真正的执牛耳者。

  他需要盟友。

  一个足够强大,也足够聪明的盟友。

  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名字,就是墨敬生。

  论家底,墨家不输陆家。

  论行事,墨家比谁都干净。

  更重要的是,墨敬生这个人,和他一样,都有着吞食天地的野心,

  却懂得如何将野心,隐藏在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

  陆承嗣拿起另一部电话,拨通了墨敬生的号码。

  “敬生兄,深夜打扰。”

  “承嗣兄,客气了。”

  墨敬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有些事,想当面和你聊聊。”

  陆承嗣说,

  “明天上午,老地方,如何?”

  “好。”

  墨敬生没有问是什么事。

  第二天的京州,下起了小雨。

  一家位于老城区深巷里的茶馆,照常营业。

  这里不对外开放,只招待几位固定的老主顾。

  一辆极其低调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

  陆承嗣到的时候,墨敬生已经在那里煮茶了。

  茶室里,依旧是那股让人心安的沉水香。

  墨敬生亲自为陆承嗣沏了一壶普洱。

  茶汤红亮,热气氤氲。

  两人对坐,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一杯茶喝完。

  “敬生兄,对如今京州的局面,怎么看?”

  陆承嗣放下茶杯,开门见山。

  “树大招风,水满则溢。”

  墨敬生缓缓说道。

  “有一棵大树,已经烂了心。再不砍,就要祸害整片林子了。”

  陆承嗣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墨敬生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陆承嗣口中的“树”,指的是厉家。

  “上面,已经准备动手了。”

  陆承嗣继续说,

  “只是,他们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的,能把这棵烂树连根拔起的刀。而这把刀,也需要一个执刀人。”

  墨敬生终于开口,

  “承嗣兄,想做这个执刀人?”

  “不,不是我想做。”

  陆承嗣摇了摇头,

  “而是,时代选中了我们。”

  “厉家这些年,挡了多少人的路,结了多少人的怨,你我心知肚明。如今,是清算的时候了。”

  “上头出面,我们响应。顺天时,应人和。既能为京州商界除一大害,也能为我们自己,开创一个新局面。”

  “这是一场豪赌。”

  墨敬生说。

  “赌赢了,京州未来二十年,就是你我两家的天下。”

  陆承嗣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茶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陆承嗣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空气。

  墨敬生知道陆承嗣说的是事实。

  但他行事,向来求稳。

  不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绝不做第一个当出头鸟的人。

  “此事,干系重大。”

  墨敬生沉吟着,

  “厉家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所以,我才来找你。”

  陆承嗣说,

  “此事,非你我两家联手,不能成功。”

  他看着墨敬生,等待着他的答案。

  墨敬生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铃。

  片刻后,门被推开。

  墨振邦走了进来。

  “父亲,陆伯父。”

  他躬身行礼,姿态谦恭。

  陆承嗣有些意外。

  他和墨敬生的这场对话,可以说是京州未来格局的最高机密。

  墨敬生竟然让一个晚辈参与进来?

  “坐。”

  墨敬生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他转向陆承嗣,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承嗣兄,让你见笑了。我之前让振邦对京州几家主要对手的产业结构做过一些分析,其中就包括厉家。“

  ”不妨听听年轻人做的功课,或许有些我们没注意到的细节。”

  这话给足了陆承嗣面子,姿态放得很低。

  陆承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墨振邦身上。

  墨家这个后生,他听说过,沉稳,胸有大略。

  今日在马场,输了比赛,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个角色。

  现在,就是检验成色的时刻。

  “振邦。”

  墨敬生开口,语气如同考校,

  “你陆伯父问,该如何砍倒厉家这棵烂树。你说说你的看法。”

  墨振邦沉默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陆承嗣微微躬身。

  “陆伯父,父亲。侄儿斗胆,在我看来,厉家看似一棵参天大树,实则是一株双头并蒂的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