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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野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沉浸在深度睡眠中,补偿着消耗过度的精力。

  而与这片土地即将迎来的风暴中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两辆行驶在返回市区土路上的马车。

  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美智子、钱贵,以及经过简单包扎、但脸色依旧惨白如纸的黑三,相对无言。

  来时他们虽不算声势浩大,但前前后后也带着六七十多号精锐人手前来。

  如今却只剩下这大猫小猫五六只,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回。

  井口中村及其手下至今杳无音信,想来也是出了意外。

  吴继宗更是变成了一具逐渐僵硬的尸体,用厚厚的麻布包裹着,躺在后面那辆马车上,无声地宣告着此次行动的彻底失败。

  钱贵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略显荒凉的景色,心中一片冰凉。

  他算是跟着“王爷”吴有南多年的老人了,深知这位前清遗老,手段是何等的狠辣与莫测。

  平日里或许还能讲些情面,但这次折损了如此多的人手,尤其是……死了独子!

  这简直是刨了吴家的根!

  钱贵几乎可以预见王爷的滔天怒火将会是何等恐怖。

  他偷偷瞥了一眼对面闭目养神,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暴露了她内心绝不平静的美智子。

  回去,他们是九死一生,但或许靠着美智子肚子里的孩子,还能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若是不回去……

  他们这帮人,底子都不干净,家人也多在王爷的掌控或影响之下。

  天下之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马车在压抑的沉默中颠簸前行,两个多小时后,终于缓缓停在了那座位于市区边缘、闹中取静的三进四合院的大门前。

  朱漆大门依旧气派,石狮子依旧威严,但此刻看在钱贵几人眼中,却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里面的人无声地打开侧门,几人默默地跟着进去。

  同时带进去的还有那个沉沉甸甸的“包袱”!

  庭院深深,穿过前院、中庭,来到最为幽静的后院书房。

  “王爷在书房等候。”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垂手立在门口,声音平板无波。

  钱贵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尽管这并无太大意义。

  美智子也下意识地再次抚了抚自己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黑三则愈发惶恐,几乎是被钱贵半拖着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吴有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后。

  而是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株枯瘦的老梅。

  他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钱贵和美智子互望一眼,都不敢先开口。

  最终还是钱贵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王爷……属下……属下无能!有负王爷重托!少爷他……他……”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磕下头去。

  美智子也随着跪下,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啜泣。

  黑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吴有南没有转身,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丝毫情绪:

  “说吧,把经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黑三不敢隐瞒,也不敢添油加醋,从他们抵达深山,到后来与公安发生遭遇战。

  再到被公安合围。

  以及惨烈的突围过程,直至吴继宗意外滚落陡坡……

  听到到吴继宗滚落陡坡这一段时,吴有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黑三。

  黑三感受到目光,身体猛地一颤,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连忙抬起头,额头上已经磕破,鲜血混着汗水流下,显得狼狈不堪。

  他抢着话头,带着无尽的恐惧为自己辩解:

  “王爷!王爷明鉴啊!”

  “小的真的没有放弃少爷!从始至终都在拼死护着少爷!”

  “本来……本来突围后,我们已经快要逃出来了!”

  “谁知道……谁知道又撞上了一个身份不明、装备古怪的家伙!”

  “少爷就是被他偷袭,才……才失足滚下陡坡的!”

  “如果不是被人偷袭,小的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对能把少爷安全带回来啊王爷!”

  “求王爷饶小的一命!饶小的一命啊!”

  黑三一边哭喊,一边用力地磕头,咚咚作响。

  吴有南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和扭曲,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幽地落在黑三身上。

  “你刚才说……”

  吴有南的声音依旧平稳,“继宗死之前,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黑三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少爷滚下陡坡后,脑袋受了伤,一直迷迷糊糊的。”

  “但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他嘴里确实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好像……”

  “哦?”

  吴有南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继宗说的什么?”

  黑三努力回忆着,当时情况混乱,吴继宗的声音又极其微弱含糊。

  他不太确定地说道:“小的……小的听得不是很真切……但大概……大概听到的是……‘陈野’这两个字!”

  “陈野?!”

  跪在一旁的钱贵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几乎是脱口而出:

  “陈野?!”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陈野那个泥腿子?!”

  这声惊呼,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吴有南的目光瞬间转向钱贵,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终于掠过了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

  “泥腿子?”

  他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莫测,“你认识这个叫陈野的人?”

  钱贵被吴有南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连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地回答道:

  “回王爷,属下……属下确实知道一个叫陈野的。”

  “他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乡下小子,如今在清河县帮一个香港来的商人管理一个养猪场。”

  “他……他怎么可能是那个枪法如神的狙击手?这绝对不可能!”

  钱贵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在饭局上见过一面、看似普通的农村青年,与黑三口中那个杀人如麻、技艺超群的神秘狙击手联系起来。

  这太荒谬了!

  美智子也抬起了头,秀眉微蹙,显然也不相信之前见过的陈野会是偷袭吴继宗他们的神秘狙击手。

  黑三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说出的名字,钱贵竟然认识,而且听起来还是个……乡下人?

  吴有南没有说话,他重新转过身,面向窗户,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一串沉香木念珠。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黑三粗重的喘息和额头鲜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微弱声响。

  “陈野……”

  吴有南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

  理智告诉他,钱贵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

  一个农村青年,怎么可能拥有那般恐怖的狙击技术和精良的装备?

  这背后定然另有隐情。

  或许是重名?

  或许是吴继宗重伤之下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但,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毕竟继宗在清河县并不认识太多人,叫错人名的可能也不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吴有南能蛰伏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份谨慎和多疑。

  独子的死,必须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任何一丝线索,哪怕再荒谬,他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