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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悟空的脚步很慢。

  在这被北方玄元控水旗彻底封锁的虚空里,那单调的脚步声,成了唯一的音律,也是催命的魔音。

  杀意。

  冰冷刺骨的杀意,不再有任何掩饰。

  观音白衣胜雪的道袍之下,指尖在抑制不住地轻颤。

  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战栗,让她这位历经万劫的大罗金仙,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绝望”的情绪。

  恐惧。

  还有那比恐惧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深入骨髓的屈辱。

  她是谁?

  她是南海观世音,是西方教世尊座下四大菩萨之一,是三界之中无数生灵敬奉的慈悲化身!

  何时,她竟会沦落到被一只曾经随手可以捏死的猴子,逼迫到如此境地?

  束手就擒?

  与其被这妖猴擒下,受尽百般折辱,最后落得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不如……

  拼了!

  一念及此,观音原本因恐惧而微微收缩的瞳孔,骤然被一抹决绝的疯狂所取代。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燃尽所有,拼死一搏!

  “妖猴!休得猖狂!”

  一声厉喝,不再是菩萨的慈悲禅唱,而是蕴**无尽法力的尖啸,撕裂了这片死寂!

  猛然间。

  观音再也顾不得维持那悲天悯人的伪装。

  她那端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狰狞。

  轰——!

  璀璨到极致的佛光,自她体内轰然爆发,将这片被水幕包裹的昏暗空间,映照得一片通明!

  一尊万丈之巨的菩萨庄严法相,在她身后显化而出。

  宝相庄严,慈悲低眉。

  可在那低眉的眼睑之下,透出的却是焚尽一切的怒火与杀机!

  玉净瓶倒悬于法相掌心。

  瓶口倾斜。

  一根翠绿欲滴的杨柳枝,自瓶中探出。

  观音本尊与那万丈法相的动作完全同步,手捏法诀,引动杨柳枝轻轻一挥。

  嗡!

  空间剧烈震荡!

  杨柳枝挥洒的轨迹,并非洒下甘霖,而是带出了一片绚烂的光雨。

  每一滴光雨,都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琉璃佛光。

  那佛光剔透晶莹,内部却仿佛蕴藏着一方正在走向寂灭的宇宙,散发着令万物凋零,让时空腐朽的恐怖气息!

  寂灭之力!

  这是她身为大罗圆满的根基之力,是她压箱底的手段!

  千万道蕴**寂灭之力的琉璃佛光,瞬间化作一片死亡的暴雨,没有丝毫留手,朝着孙悟空当头罩下!

  每一道佛光,都足以轻易洞穿一位大罗金仙的仙躯!

  如此密集的攻势,足以将这片被封锁的空间彻底湮灭!

  “嗯?”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孙悟空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他甚至连动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菩萨,俺老孙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

  “怎么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孙悟空咧嘴,放声大笑。

  笑声之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嘲弄。

  他确实没想到,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观音菩萨,心性竟然如此不堪。

  这就沉不住气了?

  一上来就要拼命开大?

  不过,也无所谓了。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映照出漫天射来的琉璃佛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如今的观音,在他眼中,与一只奋力挣扎的蚂蚱,并无区别。

  就算她手段尽出,燃尽法力,又能如何?

  真当他孙悟空,还是五百年前那个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工具猴?

  时代,变了!

  观音的攻击并未停歇,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掐出了一个玄奥的法印。

  “开!”

  一语落下,如同天道敕令。

  观音的脚下,一朵巨大的金莲虚影,轰然绽放!

  金莲之上,道韵流转,法则轰鸣。

  一股锋锐无匹的力量,狠狠地撞向被北方玄元控水旗稳固的空间壁垒,试图撕裂出一道可以让她遁走的缝隙!

  这是她凝聚了全身所有法力,灌注于本命法宝之上的一击!

  更是她逃出生天的最后希望!

  攻击是假,遁走是真!

  然而。

  这位大罗圆满的菩萨,手段齐出,底牌尽掀。

  换来的,却只是孙悟空一声更甚的嗤笑。

  他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护体神光都未曾撑起,任由那寂灭佛光组成的暴雨,离自己越来越近。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孙悟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观音的耳中。

  大罗圆满?

  在他如今的眼中,这个境界,什么都不是。

  “对付你,还用不着俺老孙亲自动手。”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宝贝请转身!”

  话音刚落。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凶戾赤红血光,自孙悟空的身后冲天而起!

  那血光霸道无比,出现的瞬间,就将观音释放的漫天金芒佛光尽数压制、吞噬!

  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一片不祥的血色。

  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暗红,表面铭刻着无数扭曲符文的葫芦,滴溜溜地旋转着,从血光中浮现。

  它缓缓飘落,最终悬停在孙悟空的掌心之上。

  九九散魂葫芦!

  葫芦口对准了正竭力催动金莲,试图撕裂空间壁垒的观音法相。

  孙悟空托着葫芦,神情惬意。

  “菩萨,旅途劳顿,进来歇歇脚吧!”

  “放心,里面还有你的老熟人,不会寂寞的!”

  他眼中金光一闪。

  “收!”

  一个字,轻轻吐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仿佛是这方天地的至高法则!

  嗡——!

  九九散魂葫芦的葫芦口,骤然爆发出了一股无可抗拒的恐怖吸力!

  那是一种超越了空间,超越了法则,直接作用于本源的吞噬之力!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漫天射来的琉璃佛光。

  这些足以重创大罗金仙的寂灭神光,在接触到那股吸力的瞬间,便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就被尽数吞入葫芦之中。

  紧接着。

  观音脚下那朵疯狂旋转,试图撕裂空间的功德金莲虚影,猛地一滞。

  金莲之上绽放的万丈豪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暗淡、收缩!

  “不!”

  观音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一股力量锁住了她的法相、真身、神魂与道果。

  她催动法力,燃烧本源,身形却不受控制地缩小。

  万丈法相缩至千丈,百丈,十丈。

  连同本尊,一同飞向那个血色葫芦口。

  “不!孙悟空!你敢!”

  一声尖啸划破长空,其中不再有威严与悲悯,只有惊骇。

  观音的面容龟裂。

  她眼中只剩下对散魂葫芦的恐惧。

  葫芦口幽深,仿佛连通着九幽,一股凶煞之气从中喷出。

  那是一种针对神魂本源的力量,冰冷,死寂。

  气息触及她的佛光,光晕发出“滋滋”声,开始消融。

  一股禁锢之力锁定了她的元神,让她无法施展遁法。

  “开!”

  观音忍着元神被撕扯的剧痛,手一颤。

  她掌心的玉净瓶瓶口倒悬,瓶中的三光神水倾泻而出。

  神水化作一道银河,朝孙悟空浇落,企图逼退他。

  可惜,徒劳无功。

  神水在距离孙悟空头顶三尺处,便被气场蒸发,未能落下。

  紧接着,世界归于黑暗。

  一道金光划过弧线,被散魂葫芦吞下。

  没有引起任何天地异象。

  彼时。

  孙悟空拿起葫芦塞,塞住了葫芦口。

  “啵”的一声轻响。

  他将葫芦凑到耳边晃了晃。

  咚!咚!哐当!

  葫芦里传来冲撞声,与愤怒惊恐的呵斥。

  虽然听不真切,但那份属于观音的独特声线,他绝不会认错。

  孙悟空脸上的肌肉缓缓松弛,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勾勒出一抹森然又快意的弧度。

  “搞定,收工。”

  一口积郁在胸中的浊气,终于得以长长吐出。

  “这下,耳根子总算能清净了。”

  他掂了掂手中的九九散魂葫芦,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至今,俺老孙这宝贝葫芦里面,佛门所谓的四大菩萨,已经算是凑齐了三个。”

  “文殊、普贤,现在又添上一个观音。”

  孙悟空的目光悠悠转向南方,那是地府幽冥的方向。

  “可惜,就差一个地藏了。”

  “不过那家伙常年镇守地府,轻易不履阳世,也不来主动招惹俺老孙,想要把他凑齐,这成就的难度可不小。”

  孙悟空微微摇了摇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惋惜。

  观音在三界之内声名显赫,明面上看,似乎是四大菩萨中地位最高的。

  可真正论及实力与根脚,地藏王菩萨,才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存在。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是何等宏大的誓愿!

  其背后所牵扯的因果,所积累的功德,早已让他的道行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他发下此愿,其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要在菩萨果位上与谁一较长短。

  那个看似慈悲的菩萨,所图谋的,是真正的佛陀果位!是那至高无上的圣人之境!

  “罢了,罢了,有三个也尽够了。”

  孙悟空很快便将这份遗憾抛之脑后。

  “地藏如今怕是也已证得准圣道果,再加上身处地府轮回重地,有后土娘**气运庇护,俺老孙现在想动他,确实不好下手。”

  他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将葫芦往腰间一挂,转身便要返回花果山。

  与此同时。

  九九散魂葫芦的内部空间。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

  亿万粒比微尘更细小的红砂,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它们无声无息地飞舞、盘旋,每一次与神魂接触,都会带起一阵蚀魂销骨的剧痛。

  观音被摄入此地的瞬间,便感到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元神深处炸开。

  她那坚不可摧的菩萨金身,在这里仿佛成了无根的浮萍,佛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她尚未来得及稳住身形,辨明方向。

  两个充满了震惊、愤怒,却又带着几分莫名熟悉感的声音,便从不远处响起。

  “观音尊者?!”

  “怎么连你……也进来了?!”

  ……

  这声音!

  观音猛然定睛望去。

  在这片红砂世界的角落,两道身影支撑着一个明灭不定的佛光护罩。

  护罩之外,红砂如潮水般拍打,每一次撞击,都让护罩的光芒暗淡一分。

  那两人正是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

  在他们身旁,散落着数百个罗汉虚影,光芒黯淡,形体近乎透明。

  那些虚影面露痛苦,魂体不全,正是当初随他们一同出征的五百阿罗汉的残魂。

  “普贤?文殊?”

  观音失声。

  “你们……竟然早就被那妖猴给擒了?!”

  一瞬间,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

  一股寒意从她心底蔓延到指尖。

  难怪!

  难怪佛门在花果山与血海的两场战役会败得如此干脆,又如此蹊跷!

  难怪事后无论如何推演天机,都找不到孙悟空的踪迹!

  原来,普贤和文殊所率领的五百罗汉,早已全军覆没!

  他们一个不剩,都被这妖猴用这个葫芦,镇压在了此处!

  起初。

  灵山之上,诸佛菩萨还在探讨,是何人所为,能让佛门吃下这等亏。

  最终,佛祖如来亲自出手推演,才得出一个结论。

  此事,是截教余孽所为,多半与那消失已久的无当圣母有关!

  现在一看。

  哪里有什么截教余孽?

  分明就是这妖猴!

  “是啊!”

  声音沙哑,带着疲惫。

  普贤菩萨盘坐在虚空中,脸上只剩下苦涩。

  他身上的袈裟光华不在,边角处能看到被力量侵蚀后留下的焦痕。

  “观音尊者,这妖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一身修为暴涨到了我们无法理解的境地,远非当年大闹天宫时可比!”

  他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一种源于对力量差距的无力感。

  “吾等皆不是他一合之敌!”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想他普贤,乃佛门菩萨,于三千世界中受亿万信徒香火供奉,言出法随。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一只猴子,像装豆子一样,随手就丢进这葫芦里囚禁起来。

  憋屈!

  实在是太憋屈了!

  这比当年从阐教转投西方,受那接引准提的度化之苦还要难受。

  另一侧,文殊菩萨叹出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里,是万载修行的空寂与此刻身陷囹圄的无奈。

  他身上的佛光黯淡,只有一层金辉护住周身,抵御着空中的红砂。

  “如今连尊者你也……唉!”

  文殊菩萨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份绝望,已经传递给了刚被甩进来的观音。

  “这妖猴手握如此凶宝,又遮蔽天机,我等被困于此,传讯无门。”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佛门那边……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无论是普贤还是文殊,那双洞悉世间万法的佛眼中,都闪过一抹绝望。

  他们不是没尝试过。

  刚被擒进来的时候,他们也曾动用菩萨之力,试图破开这片空间。

  但结果,是他们的佛法神通,一接触到这漫天红砂,便被其消磨、吞噬,甚至反过来污染了法身。

  这红砂,十分霸道!

  观音闻言,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重锤砸中。

  眼前发黑。

  最后一丝侥幸,在两位同门的话语中,被击得粉碎。

  她终于认识到,自己,乃至整个佛门这次面对的,是一个何等无法揣度的变数!

  一切的根源,罪魁祸首!

  都是那死猴子!

  那个本该在五指山下磨平心气,戴上金箍,成为取经棋子的猴子!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

  “那该如何?”

  观音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她的法相,在困境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们……我们就在此地坐以待毙?”

  “等着那泼猴哪天心情不好了,就催动这葫芦,将我们三大菩萨,尽数化为一滩血水?”

  心中翻涌着不甘。

  她是谁?

  她是南海观世音!是佛祖座下的菩萨!

  她的命运,她的生死,怎么能交到一只猴子的手里!

  “那又能如何?”

  普贤菩萨抬起头,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反问道。

  “观音尊者,难道你有破局之法?”

  一句话,问得观音哑口无言。

  郁闷,烦躁,种种情绪在她心头炸开。

  破局?

  怎么破局?

  普贤、文殊,这两位论及神通法力,与自己不过在伯仲之间。

  他们被关在这里不知多久了,都束手无策。

  自己一个刚刚落难的,又能有什么通天手段?

  这葫芦隔绝内外,自成一界,任你法力再高,也无处施展,无处借力。

  除非……能有圣人出手,以无上伟力从外部强行打破。

  可如今,天机被那妖猴彻底搅乱,圣人高坐九天,又怎会注意到这芥子空间中的三只“蝼蚁”?

  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淹没了观音的心神。

  无奈之下,她只能一言不发,走到另外一个角落,寻了一处红砂稍显稀薄的地方,盘膝坐下。

  嗡!

  一圈璀璨的佛光从她身上绽放开来,凝成实质的金色莲台,将她托起,隔绝了地面。

  佛光流转,庄严神圣,却又带着一丝悲壮。

  她闭上双眼,口中低声诵念着无人能听懂的经文,全力抵御着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而来的红砂。

  ……

  而另外一边。

  孙悟空正将那散魂葫芦托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脸上的猴毛都仿佛在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时不时将葫芦凑到耳边,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嘿嘿,嘿嘿嘿!”

  “买二送一,不对,不对!这叫打包附赠!”

  “啧啧,这下子,俺老孙手里的筹码,可就更足了!”

  孙悟空心神摇曳,眼中的金光闪烁不定。

  “留着,都给俺老孙好好留着!”

  “等日后上了灵山,也好跟那如来老儿,好好谈谈条件!”

  原先还为没能将地藏王菩萨一并擒来而感到有些许遗憾。

  现在看来,那点遗憾早已烟消云散。

  没有地藏又咋了?

  佛门权柄最重,地位最尊崇的三大菩萨,如今可都在自己的手心里攥着呢!

  观音、文殊、普贤!

  这三位,不仅仅是佛门的菩萨那么简单。

  孙悟空的传承记忆中,清晰地记载着上古封神大劫的诸多隐秘。

  这三位,不正是昔年阐教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那威名赫赫的十二金仙之三——慈航道人、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吗?

  可以说,他们每一个的背后,都牵扯着阐教与佛门两大势力的因果,背景雄厚到了极点。

  佛门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个出事?

  一旦这消息传出去,佛门必然颜面扫地,气运大损。

  而阐教那边,即便元始天尊再如何清静无为,自己的亲传弟子被一只猴子给炼化了,他那张圣人老脸,又该往哪里搁?

  这么一来,自己日后跟天庭、跟佛门博弈的筹码,就越来越大了。

  现在还怕什么?

  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那是以前的孙悟空!

  现在的他,手握掀桌子的实力,又有这天大的把柄在手。

  直接干就对了!

  “弟子谢师父出手相救!”

  且在这时,唐玄奘躬身,双手作揖,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这一拜,是谢救命之恩。

  更是敬畏。

  对自己这位新拜师父那深不可测的伟力,发自神魂深处的敬畏!

  孙悟空转过身,看着他这副模样,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起来吧。”

  “区区一个菩萨,还没资格在为师面前放肆。”

  唐玄奘直起身,可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愈发汹涌。

  他知道孙悟空很强。

  在拜师的那一刻,他便通过六翅金蝉的本源感知到,这位师父的境界远超自己想象。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强到如此地步!

  那可是观音菩萨!

  佛门四大菩萨之一,大罗金仙圆满的顶尖大能,距离准圣之境也仅有一步之遥!

  可在师父面前,竟连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

  那感觉,根本不是斗法,而是碾压。

  如同一个成年壮汉,随手捻起了一只试图挑衅的蝼蚁,将其禁锢在指掌之间。

  稚子面对壮汉?

  不,这个比喻甚至都过于抬举观音了。

  唐玄奘的脑海中,金蝉子的记忆碎片在翻涌。

  他曾于灵山听佛祖讲法,亲眼见过大罗金仙的威势。

  那是一念动则星河摇曳,一法出则时空震荡的恐怖存在。

  可这一切,在刚才那一幕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

  “师父,您如今……究竟是何等修为?”

  唐玄奘终是压不住心底的震撼,脱口问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与颤栗。

  他原本最大胆的猜测,师父或许是准圣大能。

  可即便是准圣,想要如此轻描淡写地镇压一尊大罗金仙圆满的菩萨,也绝无可能!

  三两下就把观音给收了?

  这已经颠覆了他身为金蝉子时对修行境界的全部认知!

  太不现实了!

  闻言。

  孙悟空嘿嘿一笑,走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差不多吧,反正收拾这些秃驴是够用了。”

  这一拍,力道不轻,却蕴**一股奇异的安抚之力,让唐玄奘翻腾的气血瞬间平复下来。

  孙悟空看着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惊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徒儿,好生跟着为师修行,日后掀翻灵山,有你出力的时候!”

  孙悟空也是打了个哈哈。

  虽说现在的唐玄奘已经恢复六翅金蝉本体,根基不凡。

  但自己可是混元金仙。

  这个境界,早已超脱了三界六道,言语难以描述其万一。

  跟现在的他说,他也无法理解。

  肯定一时半会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故此。

  这些话,留给日后慢慢说就是了。

  此刻。

  另一边的李世民,也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撼中挣脱出来。

  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明黄色的龙袍,带来一片冰凉的触感。

  他虽是人皇,身负国运,万邪不侵。

  但今日所见,也远远超出了他身为凡间帝王的认知极限。

  那慈眉善目,自称来自西天的云游老僧,竟是观音菩萨所化?

  而这位突然出现的毛脸神人,竟挥手间就将观音给收了?

  李世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听清了对方的每一句话。

  “区区一个菩萨……”

  “收拾这些秃驴……”

  “日后掀翻灵山……”

  听其话语,似乎连西天佛祖都不放在眼里?

  这特么。

  自己今天到底是撞上了哪路神仙?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里的波澜,恢复了思考。

  他看向唐玄奘,问道:“御弟无恙否?”

  闻言。

  唐玄奘笑了笑:“多谢陛下挂念,玄奘无恙。”

  “还好有师父出手。”

  说到这里。

  李世民一愣。

  什么玩意?

  师父?

  他的目光在孙悟空和唐玄奘之间移动,思索起来。

  唐玄奘的师父不是早已圆寂的法明长老吗?而且,他不是佛门高僧吗?这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能镇压观音的师父?而且看这师父的言行,分明是与佛门有仇!

  李世民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但面上不露分毫。

  他知晓,眼前这位是自己,乃至整个大唐都得罪不起的人物,不敢有丝毫怠慢。

  随即,一股怒火从他心底升起。

  “哼!佛门真是好大的架子!”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

  “竟敢在朕的面前,在这长安城中,行强行度化之事,视朕如无物!”

  他心中对佛门的观感,在这一刻化为了厌恶与警惕。

  他先前敬重佛法,是敬重其导人向善的教义。

  可今日观音所为,哪里有半分慈悲?分明是仗势欺人!

  这与邪魔何异?

  随即。

  他又看向孙悟空,态度客气了许多。

  他整理衣冠,对着孙悟空拱手一礼。

  “多谢上仙出手,护朕御弟周全。”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道:“既然佛门如此,这西经,不取也罢!”

  此言一出。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唐玄奘,眼神里是帝王的决断。

  “御弟便留在大唐,朕保你无恙!”

  闻听此言,唐玄奘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并未多言。

  待李世民带着群臣侍卫离去后。

  孙悟空看向唐玄奘,说:“如何?徒儿,如今可算看清了佛门的嘴脸?”

  唐玄奘身躯一颤。

  他视线涣散,瞳孔里倒映着观音菩萨视他为蝼蚁的面容。

  脑海中,无数个念头正在冲撞、崩塌、重组。

  孙悟空没有催促,只是看着他。

  有些事,非要亲身经历,非要真相这把刀子,一寸寸割开血肉,剜出那颗被蒙蔽的心,才能醒悟。

  自己说一千句,一万句,都不及观音那一道“度化”神光。

  “剧本。”

  孙悟空再次开口,一字一顿。

  “他们为你定下的剧本,你不肯演了。”

  “所以,那位观世音菩萨,便要亲自出手,将你脑中不听话的念头抹去,只留下对佛门的虔诚。”

  “啧。”

  孙悟空咂了咂嘴。

  “为了让你这个取经人能走到西天,当一个工具,他们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这四个字,在唐玄奘的识海中炸响!

  他脑中一根弦断了。

  脸上对佛门的幻想、源自金蝉子的悲悯与温和都褪去,化作了冷与决然。

  佛门?

  **而已!

  滔天的怒火从唐玄奘的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若不是佛门,他何须受这九世轮回之苦?

  若不是佛门,他堂堂金蝉子,何至于沦为一枚连生死都无法自主的棋子?

  还说什么求取真经,修成正果?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用尽十世的血与泪,一步步走到西天,求来那所谓的真经,然后呢?

  在灵山之上,接受一个佛陀、菩萨的果位,从此成为佛门运转体系中的一个零件,一个永恒的工具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这个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庞大机器,贡献自己的一切?

  真拿我唐玄奘当**不成!

  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胸腔直冲喉头,唐玄奘的双拳在袖中死死攥紧。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两团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他对着孙悟空,整理衣袍,深深一拜。

  这一拜,为点醒之恩。

  这一拜,为挣脱樊笼之助!

  “多谢师父点醒,助弟子挣脱樊笼!”

  他的声音沙哑,语气坚定。

  “今日起,弟子与佛门,恩断义绝!”

  他一字一顿,话里带着血与火。

  “愿随师父左右,修大道!”

  “终有一日,联手掀翻这棋盘,讨还公道!”

  这一刻,再无玄奘法师。

  只有一颗复仇的心。

  “好!”

  孙悟空看着他,眼中尽是赞许。

  “有志气!”

  这才是他孙悟空的徒弟!

  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谈何普度?

  先有掀翻棋盘之力,再论其他!

  孙悟空颔首,手腕一翻。

  嗡——

  虚空一闪,两件宝物出现,悬浮于二人之间,周身佛光流动。

  一件是锦斓袈裟,霞光流转,缀有珍宝。

  另一件是九环锡杖,金环作响,兼有禅意与杀气。

  “这俩玩意儿,”孙悟空撇了撇嘴,“只是下品先天灵宝,品质一般,但也是宝贝,不要白不要。”

  他伸出手指,向两件宝物一点。

  “你且收着。”

  “就算用不上,拿来砸人或者换点别的资源也是好的。”

  观音被他镇压在九九散魂葫芦之中,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她身上的所有法宝,自然也成了孙悟空的囊中之物。

  刚才当着李世民的面不要,那是在打观音的脸,是在向满天神佛宣告他的态度。

  现在,脸打完了,态度也表明了。

  这两件实打实的先天灵宝,自然没有再扔掉的道理。

  虽说只是下品。

  但对于如今不过金仙修为的唐玄奘而言,无论是防御还是攻击,都能提供极大的辅助。

  看看天庭。

  有几个金仙能有先天灵宝的?

  还是在当今这个资源都被垄断的时期内。

  资源早已被瓜分殆尽,上升的通道被死死焊住。

  后来者,除非有惊天动地的气运,或是成为某个大能的棋子,否则,连一窥堂奥的资格都没有。

  他唐玄奘,曾经是大罗金仙,是佛陀座下亲传,自然不缺法宝。

  可如今呢?

  一介凡胎,重修仙道,不过区区金仙。

  在那些真正的大能眼中,与蝼蚁何异?

  方才那尊佛门菩萨的降临,便是最冰冷的明证。

  若非师父孙悟空在此,自己早已被度化,或是直接抹去,神魂都剩不下一丝。

  之前对法宝外物的不甚执着,此刻看来,是何等的可笑。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是身处云端时对泥泞的不屑一顾。

  可一旦跌落凡尘,才知这泥泞足以将你彻底吞噬。

  唐玄奘伸出的手,不再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的眼神,从错愕与感激,沉淀为冷静。

  “多谢师父赐宝。”

  他沉声开口,五个字,耗尽了他的天真。

  接过宝物,一股冰凉厚重的感觉从掌心传来,仿佛握住的不是器物,而是一座山岳。

  这,是力量的重量。

  这,是安身立命的资本。

  他不再推辞。

  他清楚一件事。

  实力!

  在这三界,实力就是真理!

  没有实力,谈何普度众生?

  没有实力,谈何跳出棋盘?

  那不是慈悲,也不是智慧,而是梦呓!

  他脑海中,巨掌再次浮现,佛光与威压,将他的一切尊严、道果、挣扎碾碎。

  金仙?

  不够!

  远远不够!

  哪怕恢复为金蝉子,重归大罗之境,又能如何?

  在佛陀面前,依旧是一只蝉。

  想叫就叫,想捏死就捏死。

  一股火焰,从他的道心深处燃起。

  那火焰没有温度,却能焚尽佛理。

  他唐玄奘,从这一刻起,与西天佛门,不死不休!

  准圣!

  唯有抵达那个境界,他才有资格,让灵山上的佛陀,看自己一眼!

  也仅仅,是看一眼的资格而已。

  “此间事了,长安不宜久留。”

  孙悟空的目光穿透墙壁,扫过长安城上空的佛韵与仙气。

  这里,已是漩涡的中心。

  他虽暂时镇住了场面,但西天和天庭的目光,定然已经锁定于此。

  再待下去,只会引来更强的存在。

  “徒儿,随为师先前往花果山吧。”

  孙悟空的声音带着决断。

  他目光闪动,念头在心中流转。

  花果山。

  他曾经的王国,如今是座空山。

  此行前,他便已用手段,将猴子猴孙送往黎山老母的道场。

  有无当圣母照拂,可保他们平安,远离这场量劫的纷争。

  如今的花果山,人去楼空,灵脉却在。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布下的禁制,是三界之中,少数能隔绝圣人推算的地方。

  正是一个闭关修炼,躲避风头的绝佳之地!

  唐玄奘闻言,没有丝毫犹豫。

  他抬起头,迎上孙悟空的目光,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心怀慈悲却又带着迷茫的圣僧。

  那么此刻的他,就是一柄藏于鞘中,却已然磨砺出无尽锋芒的利剑!

  “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仿佛在向整个三界宣告。

  “自今日起,我不再名玄奘。”

  “而是唐三藏!”

  玄奘之名,是佛门所赐,承载着西行取经的使命。

  今日,他亲手将其斩断!

  三藏之名,代表着他要将这天地经藏,佛法道藏,尽数纳于己身,化为自己向上攀登的阶梯!

  这是彻底的决裂!

  他很清楚,自己若独自留在长安,绝对撑不过下一次佛门的到来。

  无论他跑到哪里,都逃不出那掌中佛国。

  可跟着师父孙悟空,则完全不同。

  这位看似桀骜不驯的师父,其背后牵扯的因果,深不可测。

  连佛门都需忌惮三分。

  跟着他,才有生机!

  孙悟空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弟子,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不破不立。

  这唐三藏,总算有了几分与天争命的觉悟。

  “时间轮盘,俺老孙还未曾接收。”

  孙悟空心中暗自盘算。

  那件自系统处得来的至宝,玄妙无穷,他一直没有时间彻底炼化。

  “如今前往花果山,却是可以将此宝炼化,改变花果山的时间流速了。”

  这才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外界风云变幻,强敌环伺,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有了时间轮盘,便可以创造出一片独立于三界之外的时间流速。

  外界一日,山中百年,千年,甚至万年!

  “莫说唐三藏了,便是俺老孙,也需在此时间内提升一番修为才是!”

  孙悟空的心中,同样燃烧着战意。

  他要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掀翻这天地棋盘,强到足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念及此。

  孙悟空不再耽搁。

  他袖袍一卷。

  一股无形却又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出,将唐三藏轻轻卷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力波动,没有撕裂虚空的骇人声势。

  两人的身影,化作一缕微不可查的青烟,而后彻底消散。

  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下一瞬。

  一道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遁光,自长安城的一处阴影中冲天而起,瞬间融入了沉沉的夜幕。

  悄无声息间,便离开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