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截断裂的禅杖杖头。

  入手冰冷,沉重得不似凡铁。

  朱宁将它从灰烬中缓缓抽出,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油脂的焦糊味,立刻钻入鼻腔。

  他认得这味道。

  那个神秘的“渔夫”,那个来自观音禅院的窥伺者,也曾来过这里。

  朱宁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条通往地底心脏的古老隧道,像一个诡异的漩涡,将所有隐藏在浪浪山深处的鬼魅,都吸引了过来。

  他缓缓闭上眼,【死寂之瞳】无声开启。

  世界化作一片灰白。

  那截断裂的杖头之上,缠绕着一缕极其微弱的轨迹。

  那不是生,也不是死,而是一种被某种霸道力量强行抹去所有因果的……空无。

  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该被记录的错误。

  朱宁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将目光,投向那堆早已冰冷的篝火灰烬。

  灰烬之下,没有骨骸,没有残渣。

  只有一片被烧得微微琉璃化的地面,和更深处那股无法被抹去的油脂味道。

  “渔夫”在这里烧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在这里度化了什么?

  朱宁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收起那截诡异的杖头,强忍着神魂深处传来的针扎般的刺痛,一瘸一拐地,向着来时的路退去。

  咚。

  咚。

  地底深处,那颗巨大心脏的搏动声,依旧沉稳而有力。

  每一次跳动,都像在为他这趟死亡之旅,敲响伴奏。

  回到那个被山崩掩埋的废弃洞窟,朱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半人高的巨石重新推回原位,堵死了那条通往深渊的隧道。

  他脱力般地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黑暗,重新将他包裹。

  也带来了片刻的安宁。

  朱宁没有立刻开始疗伤,他只是静静地,将最近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

  古老的壁画,天外而来的根须,伤口里诞生的石鼠,俯瞰一切的独眼。新刻的狼首图样,灰烬中断裂的禅杖。狼渊,渔夫,还有那个新的“狼大人”。

  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整座浪冷山笼罩。

  而他,是网中央那只已经被蛛丝死死缠住,唯一还能勉强挣扎的猎物。

  朱宁缓缓摊开蹄子,那块锈迹斑斑的狼首铁牌,静静地躺在掌心。

  这东西,是狼渊留下的标记。

  也是一个……陷阱。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了他混乱的思绪。

  狼渊既然能在这里留下新的刻痕,就说明他随时都可能回来。

  而这块铁牌,或许就是他用来定位的信标。

  朱宁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想也不想,便要将这块致命的铁牌扔出去。

  可他的动作,却在半空中猛地一顿。

  不对。

  如果狼渊想杀他,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这块铁牌,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朱宁的眼神,在黑暗中变得晦暗不明。

  他将铁牌与那截断裂的禅杖并排放在一起。

  一个代表着狼渊的暴戾与征伐。

  一个代表着佛门的度化与空无。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深不可测的力量,在这座小小的洞窟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峙。

  而他自己,则夹在中间。

  朱宁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摒除所有杂念。

  他开始吐纳。

  一丝丝微弱的天地妖气,被他艰难地吸入体内,冲刷着那如同被碾碎过的经脉。

  他需要力量。

  需要足以在这场诡异棋局中,保住自己这条烂命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沉入修炼的刹那,一阵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从他面前传来。

  朱宁猛地睁开眼。

  只见那块锈迹斑斑的狼首铁牌,竟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微微翘起一角,轻轻碰了一下旁边那截断裂的禅杖。

  两者接触的瞬间。

  一缕微不可见的黑气,从铁牌之上溢出。

  而那截本该空无一物的禅杖断口处,竟也随之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几乎快要熄灭的金色佛光。

  黑气与佛光,如同两军对垒,无声地,对峙着。

  黑气如丝,佛光如豆。

  两者在方寸之间无声对峙,互不侵犯,却又泾渭分明。

  朱宁屏住了呼吸,连胸口崩裂的剧痛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不是力量的碰撞,更像是一种……宣告。

  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则,在这座被山崩掩埋的洞窟里,宣告着各自的存在。

  那缕从狼首铁牌上溢出的黑气,霸道,充满了杀伐与征服的暴戾。

  它像一头蛰伏的凶兽,审视着自己的领地。

  而那截断裂禅杖上亮起的佛光,虽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坚韧无比。

  它不争,不抢,只是静静地存在着,便自成一方净土。

  朱宁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就像被困在这两股力量中央的,一只蝼蚁。

  不知过了多久,那缕黑气似乎失去了耐心,缓缓向着那点豆大的佛光探去。

  没有试探,是纯粹的,想要将其碾碎、吞噬的本能。

  就在黑气即将触碰到佛光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禅唱,竟从那截断裂的禅杖之上传出!

  佛光猛地一盛!

  虽然依旧只有豆粒大小,光芒却变得无比凝聚,仿佛化作了一枚坚不可摧的金色舍利。

  黑气,停了。

  就在距离那点金光不足半寸的地方,凝固了。

  它似乎从那点微弱的佛光之中,感受到了一种让它从骨子里感到厌恶与忌惮的力量。

  两者,再次陷入了僵持。

  朱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他生怕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来无法预测的后果。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当第一缕晨光,从洞口那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中透入时,异变再次发生。

  那缕黑气与那点佛光,竟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约束,同时光芒一敛,缓缓退回了各自的载体之中。

  狼首铁牌,依旧锈迹斑斑。

  断裂禅杖,依旧平平无奇。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可朱宁知道,不是。

  他缓缓伸出蹄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件致命的“战利品”分开,藏入怀中不同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脱力般地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神魂之上。

  朱宁没有再犹豫,他盘腿坐下,强迫自己摒除所有杂念,开始吐纳。

  一丝丝微弱的天地妖气,被他艰难地吸入体内,冲刷着那如同被碾碎过的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