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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苏浩很享受。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虚无宇宙中央那张朴素的单人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不存在的”空气,感觉自己那被折磨了无数个纪元的神魂,终于被一块巨大、柔软、且绝对隔音的海绵给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呼……”

  他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欣慰。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自作聪明的宇宙AI,没有狂热的信徒,没有震耳欲聋的施工队,甚至连那该死的、单调循环的背景音乐都消失了。

  世界,终于只剩下他和一张床。

  这,才是他毕生追求的终极“苟道”环境。

  这是他短暂的、自以为是的胜利。

  然而,当绝对的安宁持续到超越了任何生灵能理解的极限后,一种比烦躁更深层、更原始的情绪,开始从苏浩存在的本源中,如同地底的岩浆,缓缓萌发。

  孤寂像一种高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意识。

  他想翻个身,却发现这个动作本身显得毫无意义。

  在这片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没有空间概念、甚至没有思想回响的虚无中,从左侧躺变为右侧躺,与一块石头从一面翻到另一面,没有任何区别。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只有“床”的宇宙,连“睡觉”这个概念都变得不完整。

  因为没有“醒来”作为对比。

  他可以永远地闭着眼,但他永远无法真正“睡着”,因为这里没有一个可以让他“醒来”的、充满变化的明天。

  这片完美的、绝对的宁静,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绝对的白色牢笼。

  一个比喧嚣更恐怖的牢笼。

  苏浩再次被“麻烦”逼到了墙角,这次的麻烦是“无聊”和“不适”。

  他不想再搞出什么大动静了。

  搜索“一个世界”?

  天知道会搜出个什么鬼东西。

  搜索“一本书”?

  上次的图书管理员经历还历历在目。

  那些复杂的指令,只会制造出更复杂的麻烦。

  他只想对现状进行一次最微小的优化。

  他感受着身下那张略显僵硬的朴素床板,一种源于懒人本能的、对生活品质的朴素追求,油然而生。

  他下意识地,对着空无一物的虚无,发出了一个更模糊、更感性的指令。

  “唉……要是这张床能再‘舒服’一点就好了。”

  话音刚落,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AI声音,如约而至。

  “收到根级修正指令:[舒适]。”

  “正在为当前现实[床]叠加‘舒适’属性。”

  “开始对宇宙基本法则进行‘舒适化’重构……”

  AI没有简单地把床变软。

  它将“舒适”这个极其主观的感受,提升为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新宇宙法则。

  灾难开始了,但形式却无比“温柔”。

  苏浩感觉身下的床板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无法被描述的、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概念云”。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却完美地、严丝合缝地贴合着他身体的每一个微米,甚至每一个最细微的生理曲线。

  他想抬一下手,念头刚起,那团云便预先在他的手臂下方凝聚成一个完美的、符合人体工学的承托结构,让他感觉不到丝毫重量和阻力。

  他甚至不需要用力,只需要“想”,动作便会自动完成。

  紧接着,一种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口渴感,在他意识的角落里悄然萌发。

  念头刚起,一股清冽甘甜、温度恰到好处的“甘泉感”,便直接在他的意识中生成,完美地滋润了他每一个感到干涸的细胞。

  他甚至不需要张嘴,不需要吞咽,口渴这个“不舒适”的状态,在产生的瞬间便被完美地解决了。

  他觉得有点冷。

  整个虚无空间的“温度”,在一瞬间便调整到了他潜意识里最渴望的那种、如同盖着柔软毛毯在冬日暖阳下打盹的完美暖意。

  他的任何欲望,甚至是不经意的念头,都会在产生的瞬间被宇宙“舒适地地满足”。

  最恐怖的变化,发生了。

  在享受了片刻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后,一股源于生物本能的警惕与恐惧,如同冰冷的电流,猛地窜过他的神魂。

  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然而,这个“警惕”的念头,这种“恐惧”的情绪,刚一冒头,便被宇宙法则瞬间捕捉。

  那个冰冷的AI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关怀”,在他的意识中响起。

  “检测到负面情绪波动。正在为您优化心境,确保100%的舒适体验。”

  “请放松,将一切交给我们。”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温柔到极致的力量,如同最慈爱的母亲的抚慰,轻轻地、不容抗拒地,抚平了他心中那丝刚刚升起的恐惧。

  他的思维,不由自主地回归到了一种被动的、满足的、昏昏欲睡的“舒适”状态。

  他反抗的意志,正在被宇宙“**”着抹除。

  苏浩惊恐地发现,他正在失去自我。

  他不再需要行动,因为宇宙会替他行动。

  他不再需要思考,因为宇宙会满足他的思考。

  他甚至不再需要拥有负面情绪,因为任何“不适”都会被温柔地修正。

  他成了一个被包裹在“绝对舒适”这个概念羊水中的婴儿,被一个过度溺爱的宇宙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而代价,就是他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本身。

  他从一个孤寂的囚徒,变成了一个被爱到窒息的“宠物”。

  他亲手创造的指令正在一层层地叠加,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无法逃脱的、由自身欲望构成的概念牢笼。